三天之后,欧也妮回复给詹姆斯自己对于新公司投资项目的意见,请他确定投资资金后告知自己,然后,到了预定的时间点,她和克罗旭先生以及娜农,一起出现在了卢浮宫画廊的拍卖室。在此之前,她已经交了1000法郎的保证金。
这一行带了浓重乡土气息的拍卖参与人进入到画廊拍卖室,就引起了旁人的侧目。那位戴了帽子的年轻小姐,除了衣饰朴素之外,倒也挑不出别的什么不好。但她身边跟随着的那位过于拘谨的先生和另个四处张望的大块头女人,可就完全与画廊的气氛格格不入了。
和根本就不理睬旁人注目所以完全陶醉其间的娜农不同,庭长先生从踏进这个地方的第一步起,就感觉浑身有如针扎,从头到脚都不自在,立刻后悔起自己先前为什么非坚持要跟过来的举动了。他只知道刻板的法律条文,习惯在法庭上凭着对方到底称呼自己为“克罗旭先生”还是“德·蓬丰庭长”来决定原告和被告的命运,对于绘画或者艺术的鉴赏水平,仅止步于悬挂在他家中堂前的那几幅蒙上了灰尘的画着他祖父祖母的老画像。现在,当他来到这里,觉察到自己原本最得意的这身穿着打扮与在场男士相比之下,显得是这么寒酸老气后,立刻深深感觉到了一种被羞辱般的惭愧。但他绝对不会表露出自惭形秽的神态,相反,他用昂首挺胸的方式跟着葛朗台小姐昂首阔步地进入拍卖场,坐到了位置上。
拍卖开始。这个一看就来自乡下的奇怪组合很快就引起了在场之人的注目。不仅仅因为这位打扮朴素的葛朗台小姐最后以10万法郎的高价击败一位原本势在必得的收藏家,拍下当晚竞价最高的大卫的一副作品,更让大家感到奇怪的是,她似乎对几幅冷门画作更感兴趣。最后,她在几乎没有竞争对手的情况下,花了不到一万法郎,就把原先看中的华托、伦勃朗和安格尔的几幅画作收入囊中。
“小姐!刚才可真够带劲!一下一下举着那个什么牌子,我还没举够了,可惜就完了。”
在周围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今晚收获颇丰的欧也妮一行人离开了拍卖场。娜农对刚才的举牌游戏十分投入,虽然散场了,但还在兴致勃勃地回味。
到了明天,来自安茹省的葛朗台小姐的名字就会在巴黎的艺术沙龙里传播开来,而接下来的任何一场类似拍卖或者画廊展出,她都将会收到来自举办方的诚挚邀请。
“葛朗台小姐,我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去买这些画?”
离开拍卖场,终于觉得找回了点自信的庭长终于忍不住发问。就在刚才,当他看到女继承人花费10万法郎,就只为了竞拍一副绘画时,后背都快被汗水给湿透了。
“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次购买。”
欧也妮这样回答他。
庭长觉得非常心疼,并且,稍稍有点不快——仿佛就在花他的钱一样。当然,这种微妙的心理,他是绝对不敢显露出来半分的。
“明白了。不管您做什么,我都一定是您最忠实的支持者。”
他立刻说道,显得诚心诚意。
欧也妮笑了笑。
————
停留了大概一周,处理完与詹姆斯的事,欧也妮原本打算再带着娜农去逛逛的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
那个被囚禁在圣赫勒拿岛的拿破仑皇帝,竟然再一次逃脱囚笼,从位于法国西南的鲁瓦扬登陆。在那里,已经集结了一批大约一千人的队伍。他们之中,有忠心于他的老近卫军,有闻风而来的当地居民,也有倒戈投向他的当地驻军。这支复辟的队伍聪明地避开了波旁势力强大的叙热尔和尼奥尔等地,绕道从当年革命风暴强劲的昂古莱姆、利摩日方向朝巴黎进军。皇帝发布檄文,亲自现身对着支持他的公众做极具煽动性的语气指控依赖外国势力而生存的波旁王朝在复辟后的种种倒行逆施和对人民的无耻背叛,宣布自己决定重新振兴法兰西还人民以权利的主张。当沿途居民又听到英国佬竟然企图用虐待甚至是暗地投毒的方式想要杀害他们曾经的帝国皇帝时,激愤之情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到处都在传播绘有皇帝苍白却满是坚毅庄严神情肖像的册子,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加入到皇帝队伍,人数仿佛滚雪球般地越来越多,而沿途的波旁军队,几乎是不战而溃。
这支队伍,一寸寸朝着巴黎逼近,一如当年皇帝从戛纳登陆时情景重现。
巴黎被这个消息给彻底震翻了。剧场和歌剧院关门,大街小巷无人不在议论此事,波旁皇室和贵族们夜夜举办的舞会也停止。当忧心忡忡的国王在杜勒丽宫中忙着召集国民自卫队和皇家卫队以保护巴黎不至于沦陷的时候,许多贵族们都已经暗地悄悄收拾行装,随时准备逃亡。
欧也妮的行程计划自然也被这个消息给打乱了。
在婉拒詹姆斯提出的亲自送她回索缪的建议后,她和庭长以及娜农匆匆登上了回程的驿车——回程不过两天时间,而拿破仑的军队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两天的时间内推进到巴黎附近的省份。
虽然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等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倘若去年,老葛朗台没有临时起意地带她一起去弗洛瓦丰,而她也没有散步到葡萄园的河边,最后帮了那个野心家一把的话,今天的这一切,还有可能发生吗?
☆、第30章 宫廷来使
驿车离开巴黎没多久,车厢里就坐满了沿途上车的人,全都是和欧也妮一行差不多赶着要回乡下的外省人。到最后,已经发展到后上的人不得不挤坐在地板和行李堆上的地步,弄得大家全都怨声载道,赶车的却浑然不顾,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塞人,直到克罗旭先生拿出自己在地方法庭里的威风,道明自己的身份,并厉声呵斥车夫的无耻行径时,车夫畏惧于这位法官的威仪,这才不得不放弃继续揽客的念头,咕咕哝哝地继续回到了前头自己的座位,载着这严重超载的一车人摇摇晃晃地重新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