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稍显寒酸的克罗旭派,格拉珊派的礼物就体面多了。一只稀罕的装着好望角石南花的盒子,外加一个精巧的镀金针钱盒。虽然是十足的赝品,但索缪城里还是头一只。当阿尔道夫和格拉珊太太期待看到女继承人露出惊喜表情的时候,却失望了——欧也妮接了过来,连针线盒都没打开,说了声谢谢,径直就给放在桌上,倒是娜农和葛朗台太太,围着礼物激动地打着哆嗦,嘴里惊叹不停。
“她今晚这是怎么了?”
两派竞争对手表面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约而同地纳罕。
葛朗台对今晚女儿收到的礼物很满意——反正只要能往家里拿,即便是根稻草,也是好的。
客人和主人开始攀谈,然后玩一个铜子的摸彩游戏,气氛热烈的时候,欧也妮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张椅子上,烤着火一语不发。
现在就连老爹也觉察到了女儿的异样。
“欧也妮——来,今天是你生日,来玩个摸彩游戏——”
他招呼女儿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欧也妮十指交握的双手微微一紧,陡地抬眼,盯着客厅通往走廊那处蜡烛照亮不到的黑暗角落。
夏尔·葛朗台,巴黎那个因为破产自杀的国会议员兼商业法庭庭长纪尧姆·葛朗台的独生儿子到来了。
时间不早不晚,晚上的八点半,和前世,一模一样。
现在想想,或许自己那个从未谋面的叔叔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吧?否则,纪尧姆怎么会想得出把儿子送到这个半辈子都没联系过的吝啬哥哥这里来寻求帮助?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自然,夏尔现在对此还一无所知。正如原着中描述的那样,当这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漂亮巴黎青年穿戴着最时髦的行头,带着华丽的行装,走进这间灰暗破败的客厅里时,他简直以为自己不小心掉进了一个鸡窝,或者一个猪圈。而和他相比之下,即便是阿尔道夫也顿时显得磕碜,更不用说一年到头都之穿着件软塌塌泛黄衬衫的克罗旭庭长了。
对于这个意外客人的到来,克罗旭和格拉珊两派虽然同时感到了森森的威胁,但留意到欧也妮依旧面无表情,竟然半点也没露出被这个漂亮得到了耀目地步的堂弟所吸引的苗头,终于稍稍地放下了心。在葛朗台躲在烛台边独自看完纪尧姆写给自己的信,露出笑容招呼自己侄儿的时候,大家只好怀着满腔疑虑告辞。
这个堂姐倘若交给他心爱的情人安奈特太太调,教些时日,学会巴黎女人惯常用来诱惑男人的笑容和动作,换件眼下时髦小姐穿戴的袖口缀蕾丝的丝绢服,哦,对了,烫个发,再戴顶阔沿贝雷帽,想必应该勉强算个拿得出手的美人……
虽然还不知道纪尧姆为什么要打发自己来这个破得他简直想扭头就走的乡下地方,但在终于接受自己不得不留在这里过个几天的现实后,夏尔只好再次打量了起四周。望着昏暗烛光里那个比自己大了几个月的堂姐,心里暗暗忖思起来——没办法,大概也就这个乡下堂姐是这座房子里唯一一样能够让他可以多看两眼的东西了。
欧也妮的目光也落在夏尔·葛朗台的脸上。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样再度与这个曾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初恋情人相遇,难免多少会有点心理波动。但现在,她知道自己错想了。
别说什么爱,什么恨了,甚至连一丝丝的涟漪都没有——或许,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所有感情,随着收到那封宣布两人关系结束的信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被埋葬掉了,彻彻底底。
现在,看着这个举止矫揉造作,甚至连站在这种寒酸地方都不忘时刻留意自己被蜡烛光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到底是否足够风度翩翩的巴黎青年,她唯一的感觉就是为从前的自己悲哀——怎么就会一见钟情地爱上了这种轻浮子弟?不惜为了他和自己那个可怕的父亲勇敢抗争,甚至还间接搭上了母亲的一条命。
欧也妮的目光从夏尔的身上移开,瞥了眼自己的父亲。
真是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她心想,明明已经知道了纪尧姆破产自杀的消息,这会儿却依旧脸上带笑地让娜农带着毫不知情的侄儿到顶楼那间阁楼间里去睡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好咧!少爷,您跟我来吧!”
娜农用卑微的目光仰望着这个巴黎来的漂亮少爷,殷勤地帮他拿行李,带着一脸鄙薄表情的夏尔踩着咯吱咯吱的楼梯往三楼去。
过了好一会儿,娜农噔噔噔地下了楼梯。
“哦小姐,哦太太,我敢担保,你们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东西!少爷他那件睡衣,圣母啊,你们真该亲眼看看的,这么漂亮的花纹,这么柔软的料子,这样的衣服怎么舍得穿了在床上滚?要我说,就该铺到教堂祭坛上才合适。哦对了,小姐太太,我偷偷跟你们说,我给少爷房间里点了一支白蜡,老爷没发现呢……”
因为白蜡放得时间太长,颜色黄了,看起来和家里平常用的油蜡差不多,所以这件奢侈品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被擅自拿出来待客时,居然侥幸逃过葛朗台那双鹰隼般凌厉的眼睛——就在娜农为自己的冒险举动得以成功而感到洋洋自得的时候,欧也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妈妈,我去睡觉了。”
她走到坐在壁炉前打着瞌睡的母亲跟前,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哦好的。但是欧也妮,别忘了你收到的礼物——”做母亲的被惊醒,睁开眼时,依旧不忘记女儿今晚收到的贵重礼物。
欧也妮瞥了眼桌上的东西。
“妈妈,针线盒你要是喜欢,你拿去用吧。娜农,把花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