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gl]灼心作者:失眠七夜
第9节
照她每日晨起都舞剑锻炼的势头,可见是痴迷于武道,而我偏偏是不会半点拳脚功夫,身子骨还格外羸弱。
想到这儿,我不由硬着头皮试探道:“倘若生得柔弱些,武功不济又该如何?”
她挑了挑眉,却是避而不答,有意将话题抛了回来:“东家何苦为难姜灼?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儿,不妨去请教后院里的侍君美人们,岂不是更好?想来东家该是精于此道。”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不是滋味,却也无从反驳——那个万花丛中过的人,的确是邝希晗没错,可是顶了她身份的简心,却是片叶不沾身啊!
不知怎的,她见我哑口无言,竟然少见地咄咄逼人起来:“不知东家有此一问,又是为何?莫不是有意戏耍姜灼么?”
“不、不是这样的……”生怕她误会,我连忙摇头澄清,“我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殿下慎言,”她猛地站起了身,侧过身去并不看我,声线冷硬,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怒,“您要喜欢谁,是您的事,与属下又有什么干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愣愣地注视着她冷然的背影,我只好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表白,也逼回了即将涌出的泪花。
“你说的不错,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我自不改心意便是。”对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我试着让自己的笑不要太过于勉强。
仔细想来,姜灼说的也不无道理——心悦于她,终究只是我一个人的妄念,何苦牵连她呢?
若是我的喜欢给她带来的全是困扰和苦难,那么这份心意便合该长埋心底,永远不见天日;待到经年以后,再挖开那一抔旧土,还能寻到回忆的种子,独自品味那份情愫,也是一种别样的浪漫。
☆、第42章祸端
想开以后,我也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
未免两人尴尬,我便提出早日上路,与颜珂的大部队集合。
算算时日,回程的队伍应该已经过了今河,抵达泗阳城境内;而我与姜灼的速度,若是不走官道抄近路的话,最快只需一日便能追上她们。
——这些时日与姜灼的朝夕相处,算是我偷来的日子,如今,一切又将回到原点:她自作她尽忠职守的侍卫,我则作我声名狼藉的纨绔便是。
压下了那些妄念,我只想暂时离她远远地,好彻底摆脱那份时不时冒头的情愫,因而并不顾她的反对,执意赶路;虽说将身子拖得疲惫不堪,隐隐有了发病的兆头,到底还是在预定的时间内潜入了驿站,见到了颜珂——哪怕她见到风尘仆仆的我时,颇有些惊怒头痛。
将随从护卫全都屏退,包括姜灼在内;我只有沉默地目送她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却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心中恨极了自己的懦弱,却也无力反抗——反抗又能如何呢?徒惹事端罢了。
姜灼她,并不知道我的心意……怕只怕,即便知晓了,也不会接受吧。
“殿下怎么来了?不是定好了在观澜城外碰头么?莫不是您的身份教人识破了?”说罢,她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紧张地上前将我从头到脚地摸了一遍。
碍着她对邝希晗的关心,我也不好将她推开,只能木着脸忍受她的上下其手,一面还要挤出笑来安抚:“珂姨放心,姜管事……不是,姜护卫照顾得力,本王很好。”
确定我只是过于疲累而脸色苍白,并没有什么外伤,她这才松了口气,脸色却转为凝重,语气也显出了几分责问,“究竟有什么急事,值得殿下舟车劳顿匆匆赶来,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是为了尽早断了自己对姜灼的妄念,所以提早赶了回来,讪笑几下,索性豁出脸来似真似假地撒娇道:“本王想珂姨了……”在她怀疑的目光下,我只好改口道,“好吧,也不仅如此……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这个东西。”
在我亮出手中的玉珏时,就见颜珂脸色一肃,极快地扫了一眼门窗,然后拉着我坐到了八仙桌边上,替我斟了一盏热茶,柔声说道:“看来,殿下是知道这枚玉珏的由来了?”
“嗯。”我于是将自己在泽昌城内遇到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就连傅筠崇之子的出现都不曾遗漏,只等着颜珂为我解惑。
“那位空皙禅师真的是本王的姑母么?为何珂姨从未告诉过本王?她为什么会遁入空门?这其中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秘么?”难道真的如我猜测的那样,她与先皇之间……
颜珂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殿下,您这样一连串地发问,教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我皱着眉头等着她开口,心里却不免腹诽:既然这样,你全都告诉我不就好了!
只见她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定了定神,在我按捺不住要开口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空皙禅师在遁入空门以前,曾官拜护国大将军,统领大芜三分之二的兵力,又是先皇夫的亲姐,权势滔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中似乎划过一抹追思,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凄迷:“当年先皇病重,空皙禅师为了替先皇祈福,自愿出家;而在那以前,空皙禅师一直统帅大军镇守南丰,殿下年幼,所以不曾见过她。”
——即便这样,还是有几个说不通的地方。
皇亲国戚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一个外姓人替她出家祈福?真的不是为了遏制她掌握的兵权故意为之?
那么,空皙禅师手下那个神秘组织又是怎么回事?先皇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么?
最大的疑点是:邝希晗不仅从未见过这个皇姑,更是从不知道这层关系,仿佛这个消息被有意无意封锁了。
我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就听颜珂继续说出了一个个惊天秘密:“殿下应该知道,先皇一直属意您继承大统,可惜当时您年岁尚幼,先皇又去的突然,这才由当今继位——虽说如此,空皙禅师手中依旧握着大芜一半的兵力,只要您一声令下,那些兵员全都为您所用,绝无二话。”
——听她的意思,竟然是撺掇着我谋朝篡位么?
手中拥有大芜一半的兵力,这么说来,岂不是只要我一个念头,就能推翻当今皇帝,自己上位?
邝希晗这个权倾天下的凌王可真不是徒有虚名,但是这也恰恰解释了邝希晴对她的忌惮并不是毫无缘由的——换作任何一个皇帝,也是绝对无法容许这样一个能够威胁到自己位置的存在吧。
换个角度思考,邝希晗能活到现在,若非她念及手足之情,不愿赶尽杀绝,便是颜珂以及其背后势力强大到无惧一国之君的力量。
客观分析,这种局面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并非优势;想来先皇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更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们为了皇权手足相残,从而造成时局动荡。
“殿下既已提起,我少不得要再问您一遍——是否依旧无心皇位?”她忽然从位子上站起身,后退几步,行了军礼,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若是您有意,珂姨就是米分身碎骨,也要为您如愿!”
——这样一份巨大的诱惑面前,恐怕很难有人不动心呢。
可是我毕竟不属于这里,更不想做什么皇帝。
与一无是处的我不同,那个人,耀眼得如同翱翔九天的凤凰,仿佛生来便应该君临天下。
比起我,她才更适合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吧。
我的皇姐……邝希晴。
“珂姨以前也曾问过本王这个问题,你还记得本王是怎么回答的么?”默默地叹了口气,我起身将她扶起来,语气温和地劝道,“时至今日,本王的答案依旧不改,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殿下……唉,珂姨只是忧心,您视她为血缘至亲,可她未必容得下您啊!”她沉沉地叹息,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也知道,邝希晴对我的戒备,可是我始终不愿将她想得太坏,大概是邝希晗这具身体保留的情感作祟——哪怕是自欺欺人,我也不想与她站在对立面。
虽然矛盾,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先不说这个了……珂姨这一路可还顺利?可曾遇到刺客?”说着,我瞥了一眼床上无知无觉躺着的人,惊觉那又是一个生面孔——之前代替我的侍卫已不见了,可想而知,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又是一个被我牵连的人,又是一笔……还不清的债。
“殿下放心,有我在一日,必定誓死护卫您的安全,不会教任何人伤您一根头发!”颜珂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我虽不满她轻贱人命,但也不得不为她对邝希晗的深厚情谊所动容。
正要与她说几句体己话,却听随从急切的拍门声——颜珂对仆从历来都是不假辞色的,别说是这样大的动静,就算是说话声音稍响一些都要受到惩罚——这也说明事情非同小可,竟教侍从如此惊慌失措。
“何事慌张?”颜珂也是想明白这一层,皱着眉头令她进来,并没有怪罪那脸色煞白的侍从,只是沉声喝道,“镇定!仔细与我说来。”
“回、回禀总管大人,前头有刁民闹事,数百人聚在一起将驿站围了,口口声声要见殿下!”她教颜珂喝止,总算沉下心来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荒谬!随行的侍卫呢?眼睁睁由着那群刁民闹事么?”颜珂重重地一掌击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哐当”一声,也教我与那回话的侍从吓了一跳。
“大人恕罪!刁民人多势众,侍卫们已将驿站保护起来,可是没有大人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伤了人,只怕于当地府衙不好交代……”侍从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一群废物!区区贱民,胆敢围堵驿站,对殿下不敬,心怀歹意,死不足惜!传我的命令,将这些闹事者驱逐三百尺,若有违者,杀无……”
“且慢!”在颜珂杀气腾腾地说出最后一个字以前,我心中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出言制止道。
“殿下?”颜珂疑惑地回过头看着我,到底没有如同那随从一般呵斥,只是蹙了眉头,十分不解地等着我的回答。
“咳嗯,是这样……”我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顶着她的目光,一时间失了思考的头绪,只好胡编乱造道,“我们现在是奉旨出行,随行护卫人数有限,不宜将事情闹大;再者,若是胡乱伤人,教那些谏官抓住了把柄,又要上奏折弹劾本王了。虽然本王不怕这些牙尖嘴利的谏官,难保不会教有心人利用……”想来颜珂不会不懂我的言下之意。
——这有心人,指的便是邝希晴那一系,还有众多等着抓我的小辫子的人。
仔细计较起来,邝希晗的对手,还真不少啊。
“殿下说得有理,是我冲动了,”颜珂点点头,用一种欣慰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随后又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么,依您之见,又该如何?”
“本王以为,还是先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那些……嗯、刁民为何要闹事,再做处理。”勉强延续着颜珂的说法,我在心里摇了摇头,对着她微笑着提议道,“珂姨与本王出去看看,如何?”
“殿下乃万金之躯,若是教那些不长眼的冲撞了……”颜珂一脸担心犹豫,似乎是打算拒绝。
“珂姨多虑了,有姜灼在,本王的安全无需担忧,”侧眸看了一眼门外,只能看见一个挺拔清俊的背影,未免颜珂察觉端倪,我连忙又加上一句,“当然,本王相信,你也不会教本王受到半点伤害的,不是么?”
果然,这样一来,颜珂即便不太情愿,也是松了口,同意我在护卫的跟随下,去驿站前院一探究竟。
心中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我随着她走出房间,回过头对着守在门外的姜灼眨了眨眼睛;她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回应我故作搞笑的挤眉弄眼,却抬步跟了上来,靠在我半臂之外,教我陡然间安全感倍增——若不是颜珂就在身边,我真想悄悄拉住她的手,傍在她身侧,像一块牛皮糖似的粘着她不放。
打开院门,里三层外三层堵在门口的人群教我一阵头皮发麻,她们脸上的怨愤之色几乎要化为实质,如果眼神可以置人于死地,大概我与挡在前面的一排护卫早就灰飞烟灭了。
“就是她!那个丧尽天良的凌王!”
“我打你个黑心肝的!你还我儿命来!”
“杀了她!杀了她!”
经人遥遥一指,我的身份暴露出来,本就躁动不已的人群在霎那间如煮沸的滚油,彻底炸开了锅;人们疯狂推搡着,争先恐后地突破侍卫组成的人墙,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到我的身边,将我撕成碎片。
群情激奋下,即便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王府侍卫也感到棘手,逐渐不支。
场面一度就要失控,眼角的余光见到颜珂脸色一沉,挥手招来弓箭手准备以武力镇压,我心里一紧,还来不及出声阻止,就见身边一直漠然旁观的人忽的长剑出鞘,纵身一跃。
剑光所及乃是几个即将突破侍卫防线的暴徒——血光乍现,那几人疾声痛呼过后,纷纷捂着膝盖倒地不起;后面的人见到这番情形,激进的脚步一滞,生怕也落到这样的下场。
意图上前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除了几个打滚哀嚎的人,一片安静——没有人愿意再做被打的出头鸟。
甩了甩剑上的血迹,姜灼毫不在意地收剑入鞘,走回我的身边,朝着脸色铁青的颜珂拱了拱手,便继续做回了面无表情的背景,仿佛从来没有动过手。
——不愧是我喜欢的人……简直帅得犯规啊!
我好不容易才收回自己的目光,平复自己的心跳。
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像个情窦初开的花痴一样盯着姜灼猛瞧,泄露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我掐了掐掌心,趁着此刻的安静,一脸严肃地问道:“诸位,本王人就在这里,绝不逃避!只是,你们既然要杀本王,总要让本王知道缘由,若是有理,本王束手就擒,若是无理……休怪本王无情。”
就在我以为自己的气势将这些百姓震慑住了,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了结时,就听一个尖利的嗓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天杀的凌王,你敢说今河决堤的事与你无关?要不是你,今河大坝怎么会决堤!我全家一十二口人又怎么会送了性命!”
——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居然能教今河泛滥,大坝决堤?
又不是孟姜女哭倒长城的神话故事……荒谬!
好笑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相信那人的指控,只是转身的步子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来。
☆、第43章盘问
“住口!哪里来的刁民,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信口雌黄!”颜珂最是疼爱邝希晗不过,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又哪里能容得别人说我半点不好?大怒之下恨不得亲自拿了那说话的人关到牢里去,一腔怒火连侍卫都遭了殃及,“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速速拿下!”
而她这一声令下,立刻便有王府的侍卫应声出列,虎着脸就要上去拿人;人群一阵骚动,有被这官家的架势唬住瑟缩后退的,也有血性被激上来的不服恫吓,一股脑儿要冲上前反抗的——眼看着就要闹将起来,我只好出声拦道:“且慢!”
一边以眼神恳求颜珂约束那些侍卫们切莫冲动。
她皱了皱眉,到底不愿拂我的意思,只一挥手,便教那些侍卫们立在原地,冷着脸将意图靠拢过来的人都挡住,呼喝着肃清场面,给我留下说话的余地。
我与她微微一笑,心里却不由叹气:若非我本身无意这泼天的权势富贵,又信她对邝希晗的爱护不似作伪,换作别人,怎容得下这般言出法随、掌控一切的管家?
少不得要忌惮她欺瞒幼主,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嫌。
想来邝希晗那么反感颜珂在她面前诋毁邝希晴,未尝不是存了几分逆反心理吧。
“说话的人是哪一个?莫要隐在人堆里藏头露尾的,一味怂恿挑拨……既然口口声声指责本王的过错,不妨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也教本王知道,今河决堤这样的天灾,又与本王这弱体凡胎有什么干系!”我一边朗声说着,一边以目示意就近的侍卫,教她们看住了那发话之人,若是她趁乱要跑,便将她抓出来,好好审问。
哪知那人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听我这样说,也不慌张,反而大大咧咧地上前一步,任由百多双眼睛盯着她,浑不在意地朝着众人做了个揖,眼神却一错不错地只盯着我看,眼中满是挑衅:“鄙人曹先敏,湘维城莱境县人,家住今河边上,祖孙三代耕读世家,到了鄙人这一辈,虽然没有做官的,那也是本本分分的良民,家里略有几亩薄田,日子倒也过得,谁想这一场大水,淹了十里八乡的田产牲口,连带着绝了户的乡民更是不计其数!我家一十二口,偏只有我一人逃出生天!”
她细细说来,有条有据,竟像是早早就备好的说词,不等我疑问,就听她话头一转,语声里带了几分哭腔,瞪向我的眼里更藏着几分怨毒:“作孽啊!鄙人原只以为这天降灾祸乃是老天怪罪我们劳作不勤,祭天不诚,哪知竟是那贪官蠹虫做下的好事——并非天灾,实为人祸!”
“天灾是天灾,人祸是人祸,可不能只听你诽谤胡说,凭证呢?”颜珂见我饶有兴致地与她斡旋,也不催我,招手教侍从搬了桌椅摆在驿站门口,摆出要长谈的架势。
我推脱不过,只好坐了;哪知她又派侍从端来果品茶水与我吃,颇有些任我胡闹的宠溺之色,倒将我原先正经审问的气势削弱了几分,更像个闲来无事凑热闹的纨绔。
我心中苦笑,只作不见围观众人眼中的轻视愤懑,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淡漠的姜灼,有心在她面前表现一番,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由着那曹先敏说话,默默思索着应对之法。
就听她冷笑一声,抱拳朝天拱了拱手,义正辞严地说道:“先皇圣明,知我湘维地处今河下游,水患频繁,每年到了汛期都要拨下大笔银钱来加固堤坝,因而今河水势凶猛,却少有大祸;到了当今执政,这条先例也不曾更改,若要按着常理,今河之水再翻涌,也越不过那堤坝来——偏生湘维城的太守是个猪油蒙了心的糊涂蛋,不止克扣了修筑堤坝的银钱,还削减工人的工钱,好好的堤坝却只剩个表面功夫,又怎么抵挡得住波涛如怒!”
她这样头头是道地分析,立即引起了众人的应和,一时间,才刚被压制的情绪又有反弹的趋势。
“即便你所言非虚,本王倒是要问一句——这湘维城太守贪污银子,又怎么赖到了本王的头上?”推开侍从剥好了要递过来的果子,我知道她说的正题要到了,连忙坐直了身子,等她说下去。
果然,就见她忽然一指我,咬牙切齿地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湘维城太守王瑚,是由你凌王一手提拔的,她贪墨的进项,倒有大半是进了你的口袋!”
——王瑚?那是谁?
还别说,我真就不知道这回事儿……
邝希晗那七零八落的记忆里,也没太大的印象,为此,我只好偏过头去小声问颜珂:“珂姨,她说的可是真的?”其实我更想问问那王瑚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与邝希晗又是什么关系,只是怕她疑心,便就此按下不提。
“一派胡言!”颜珂当即反驳道,“那王瑚是什么身份,区区一方太守,也敢肖想与殿下有所缠连?再说,即便那王瑚有心孝敬,以我凌王府的尊贵,哪里看得上这些人贪墨上缴的进项?”
她这掷地有声的驳斥,听起来有理,仔细品来却委实教人心惊——虽是鄙夷那笼络受贿的勾当,却没有否认那王瑚贪污的事实,也没有澄清凌王府的立场,字里行间竟是透着众品皆下唯我独高的孤傲,若是被有心人一番添油加醋,可讨不到什么便宜——我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复,倒是有些乱了方寸。
那曹先敏果真没有放过她话中的疏漏,抚掌笑道:“不错,你凌王府是看不上这区区一城,只怕所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她这话字字诛心,若是再不辩解,教人欺侮我这个凌王软弱便也罢了,无端端被套上一个意图篡位的罪名却是万万当不起的。
“你这顶帽子扣得未免太大……诬告亲王的罪罚有多重,你可知道?”毫不避忌地回视对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有威仪些,我抬高了声音质问道,“本王倒是好奇,你一介平民,说是没读过什么书,家里也没人做官,怎么就如此肯定太守王瑚有贪污之嫌?又怎么知道那王瑚的官位是如何得来的?依本王之见,你的谈吐与眼界,可不是普通农妇该有的。”
“这个……”她大概只以为我会想办法否认自己的野心,辩解受贿之嫌,却没料到我不按规则出牌,转而抓住她话语中的漏洞来质问。
没有给她思考反击的机会,我示意两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她制住;其中一人更是机灵地抽出一块布料迅速堵住了她的嘴巴。
不顾她激烈的挣扎,我看着因为这变故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人群,努力做出温和亲民的表情,耐心解释道:“诸位且听本王一言。本王知道自己风评不好,诸位有所误解也是难免;但是这今河决堤事关苍生性命,贪墨供奉又事关皇室颜面,本王少不得澄清一二。这人谎话连篇,错漏百出,定是乱臣贼子蓄意挑拨,煽动闹事,诸位若是听信她的谗言上了当,与王府护卫起了冲突,不过是枉送性命,何苦来哉?”
顿了顿,我侧眸去看姜灼,她正皱着眉头打量那被缚住的曹先敏,神色晦暗难明;我心中一阵失落,又去寻颜珂,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见我看她,便朝着我点点头,以示鼓励——有了她的支持,我这才觉得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为了辟清谣言,本王决定出资在今河涝灾波及之地开设粥棚,布施口粮,建造屋舍与学堂,赈济灾民——至于这妖言惑众的小人,本王要将她送去府衙严加盘问,希望你们以她为戒,勿要无事生非,更勿要挑战天家威严!”匆匆说完,我振袖起身,昂首踱步回了驿站;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全副心神却都落在身后那些在我说完后鸦雀无声的百姓上,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生怕这番偷换概念的敷衍说辞教人拆穿。
——追究到底,我也不敢信誓旦旦地保证那湘维太守的清廉,更不清楚她与凌王府的首尾。
出银子安抚灾民,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就在我走出十来步即将跨入内院时,只听到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本还慷慨激昂着要冲入驿馆的人群竟三三两两地散开了,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最终草草收场——我一直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僵直的背脊一松,腿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双手,稳稳当当地托住了我的手臂;随着惯性,我一头栽进了那人怀里,熟悉的清冷气息教我陡然间松懈了防备,索性将全身的力道都靠在她身上,由着她半扶半抱带着我往房里走——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被多少双眼睛看着,只有心中隐秘的甜意悄然发酵,教我情不自禁地纵容这一刻的忘乎所以。
这段距离只一会儿便走到了,而这短暂的甜蜜也一闪即逝。
耳边听得颜珂压抑的轻咳,我叹了口气,却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姜灼怀里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回椅子上,等着她发问——我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表现着实不像邝希晗本人,她要生疑也是自然,可惜我只图一时意气,却未曾考虑该如何应对,只能见招拆招了。
“殿下……”颜珂望着我欲言又止,教我心头一颤,不由起了逃避的念头。
“来人,将那曹先敏带上来。”截住她的话头,我朝着屋外的侍卫扬声吩咐道——眼角的余光扫到颜珂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再抓着我不放。
那曹先敏被侍卫扭送进来,强按着跪倒在地,口中堵着布料,双手反缚在背后,动弹不得,只拿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我,犹自不肯屈服。
知道聚在驿站外的大部分人都已离开,只剩下几个还不依不挠地守在门外,意图探听些了不得的隐秘,我便制止了侍卫驱赶她们,也不许府衙的官兵随意抓人——若是再激起民愤,那我方才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可就全都白费了。
带着些许逃过一劫的庆幸,我也没有对她疾言厉色的想法,只是让侍卫关上门,取下她口中的布料;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盏,撇着茶沫,只沉下心等着她说话,并不主动发问。
她的耐心却不如我预料中的好,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忍不住哑声问道:“就算你身为亲王,无凭无据的,也不能将我抓来,私设刑堂!”
“你也知道,本王贵为堂堂亲王,审问一个犯上作乱的平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你活活打死,你又能如何?”轻轻将茶盏搁在手边的几上,我托着下巴,学着邝希晴上朝时的从容架势,不紧不慢说道。
“你!狗贼!有本事就杀了我!”她怒气冲冲地喊道,似是有意教外边的人听见。
我摇了摇头,并不因为她的谩骂动怒,只是当着心上人的面教别人这样声讨,到底是不悦。
“你也不要故意做出这番姿态,本王不吃这套,”看了看紧密的门窗,我也懒得教侍卫再堵住她的嘴,只是冷声警告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本王知道得一清二楚——若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我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诈她一诈,虽然隐约有了怀疑的对象,到底不能肯定;而严刑拷打这种事,我又是决计做不到的,所以也只能用这种小伎俩试探罢了。
她听我这样说,不在乎地冷笑一声,满脸不屑的样子,眼神却游离了一瞬。
我正要细问,就听颜珂猛地一掌拍在了扶手上,恨声说道:“你说,是不是邝希晴在背后做的手脚,派人败坏殿下的名声!”
我制止不及,只好紧紧盯着曹先敏的神色;就见她抿了抿嘴,像是被猜中心思的慌乱,眼中忽的流露出一抹决绝。
我暗道不好,正要教侍卫拦住她,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姜灼忽然一纵身跃到她身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手上一用劲,只听“咔嚓”一声,便将她的关节卸了下来——可惜,为时已晚。
曹先敏“赫赫”笑着,慢慢侧倒在地上,口中淌下鲜血,混着涎水沾湿了前襟,又滴落在地板上,渐渐汇聚成可怖的一片红色。
喘息声由轻到重,又变得轻缓,最后了无生息;这变故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待所有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断了气。
☆、第44章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