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巧捏着锅盖头,轻轻往上一提。
浓烟蹭的上涌,熏得她闪躲了下,也不知跟谁学的,往里吹口气,和他说,“不用,锅里的汤多着呢..”
鱼汤雪白,闻着没有半点腥味,她舔舔唇,殷切的看向唐钝,“待会我能喝吗?”
“能。”唐钝奶笑眯眯插话,“他四祖爷送了五条鱼来,今天煮了两条,明个儿再煮两条,这两天咱都吃鱼。”
原本以为她会乐得眉开眼笑,哪晓得她轻轻落下锅盖,望着院里没说话。
檐廊堆高的玉米棒子已经没了,春花和两个妇人捡着玉米芯,占满的檐廊正逐渐恢复宽敞,她收回目光,“明个儿春花她们就不来了吗?”
沈来财说忙完唐家的活就带她去北村,约莫就明天了。
明天她喝不了鱼汤了。
“是啊,玉米搓完了,傍晚给他们结算粮食就不用来了。”唐钝奶又挑了几朵菌子出来,用小筲箕装着递给唐钝。
她眼神不好,只能挑个大概,还得唐钝仔细检查,等唐钝拿过筲箕,她舀水洗手,慈眉善目道,“你大伯他们有四人,能得四份粮呢。”
“哦。”
云巧将篮子搁在箩筐上,坐去唐钝身侧,看他撕开菌根找虫子。
他的手指很长,白白细细的,匀称没有起茧,像筷子似的好看,她忍不住看自己粗糙得惨不忍睹的手,艳羡地说,“唐钝,你的手真好看...跟你人一样好看呢。”
唐钝斜眼看她,眼里带着询问,思及她不懂察言观色,出口问道,“好端端怎么夸起我来?”
怕他反悔不给鱼汤喝?
“没夸你,夸你的手和脸。”云巧说,“往后我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看的手和脸了。”
“......”唐钝额头突突跳了两下,不知跟谁学的,她拍马屁的功夫越来越好了,他竟不知怎么回。
下一刻,她又说,“唐钝,你说北村有跟你一样好看的汉子吗?”
唐钝眉峰微蹙,“我哪儿知道?怎么聊起北村了?”
难得的,云巧竟没回答他的话,甚至埋下头去,他正觉惊讶,就听她说,“唐钝,我往后不能来找你了?”
她鼻翼微动,声音有些沙哑。
他更为奇怪,想了想,问,“地里的红薯藤割完了?”
否则她怎么可能不来。
她摇摇头,手指摩挲着衣角的花儿,不说话。
唐钝不禁猜,“你嫌我的东西不好吃,不和我说话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理由。
她仍是摇头。
唐钝没见过她这般扭捏的时候,纳闷,“那是怎么回事?”
“我奶要卖我去北村了。”
唐钝皱眉,“你惹她不高兴了?”
“不是,是我大伯,我说他偷懒,他怀恨在心,跑到我奶面前煽风点火,原本我奶年底才卖我的,听了我大伯的话后,等不及了。”她塌着眉,声音有些哽咽,“我去镇上就是跟云妮告别的,北村黑森森的,进去就出不来了,我怕云妮来找我...”
这时歇声儿的锅盖又噗噗噗窜个不停,给这燥热的灶房更添了几分热气,快热到唐钝心里去了,他烦躁的丢下手里的菌子,揭开锅盖,“你奶要卖你,你爹娘就没说什么?”
“我爹拧不过我奶,我娘...她也是买来的呢。”
“她不是很疼你?”
“我家我奶做主呢。”云巧撅起小嘴道。
云妮说她难过唐钝就不好受,他是秀才,他不好受她奶就会遭殃,她也不知道自己表现得难不难过,反正她很努力的想她藏的馍馍被老鼠叼走后满屋子找的情形了,像不像得唐钝说了算。
“哎。”装难过好难。
她忍不住想瞧瞧唐钝脸上的表情,又怕露了馅,想抬头又不敢,只能反反复复叹气。
“哎...”
唐钝:“......”以往说起这种事都一副任人处置随遇而安的神色,这会儿竟知道愁了,还真是稀罕。
有心奚落两句,到底于心不忍。
烟雾萦绕,她坐在凳子上,睫毛轻轻颤着,手指搅着衣角来回转,眉眼温顺极了,他张张嘴,想安慰她两句,在她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竟无从开口。
“唐钝。”她打破沉默,“你是好人,定会长命百岁的。”
她是跟自己告别吗?灶膛余火未退,烧得他的唇微微发干,渴得紧,他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也会长命百岁的。”
她抬起头,眼里顿时闪烁着喜悦的光,“嗯,我们都长命百岁。”
他是秀才,他说自己长命百岁铁定会长命百岁,她忘记云妮的交代,咧嘴笑了起来,“我百岁寿辰请你吃酒。”
唐钝被她脸上的笑恍了神,没作声,倒是灶台边切肉的唐钝奶看她笑得天真难受得不行,骂曹氏,“你奶太不是人了,你天天扯猪草帮家里干活,她不给你找个好人家就算了,竟把你卖到那种地方...老天爷迟早劈死她。”
“云巧,你别怕,你奶不就要钱吗,墩儿有。”她和唐钝说,“你娶云巧吧。”
唐钝像听到什么惊悚的事儿,陡然回神,拔高音量道,“奶,你说什么呢,婚姻岂可儿戏。”愣了愣,顿道,“我比她大好几岁,心里将她当妹妹看而已。”
压根没有想过娶她。
他怎么可能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