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青鸾对这位小姑子无甚好感,再加上当时她满身伤痕,情况特殊,便也没进去看她,直接改道去了右相府。
陈远出事是在她离开陈府没几天后。
想来,因为陈远的事儿,陈敏婆家不想受到牵连,所以连消息都没派人来通知。
所以,陈老夫人到如今都还不晓得陈敏在婆家的第三胎流产了。
陈老夫人是个心高气傲的,自然不甘在儿媳面前吃瘪,她仰着脖子,“你且等着,回去以后我就让敏儿给我送一百两银子回来贴补家用。”
景青鸾笑着点点头,“那是,小姑子家有钱,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婆媳就这么一路拌嘴,不知不觉回到了陈府。
一看着陈府如今破败不堪的样子,景青鸾就觉心酸,若她真是个嫡女,必能嫁得个如意郎君,又岂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听到陈老夫人在旁边唠叨,景青鸾懒得搭理,拎着包袱进了正房。
陈远双腿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没钱请大夫,陈老夫人又是身份所处,作为老娘,她自是不便给儿子包扎腿。
因此,陈远只草草用粗麻布裹了一圈,他行动不便,包裹得并不是太仔细,更何况伤口没有清洗过,如今这样捂在被子里,已经有了感染发炎的迹象。
见到景青鸾掀帘进来,陈远抬目,面上欣喜,“你回来了?”
带着殷切期盼的语句,与从前打她骂她时的暴虐不同。
景青鸾反而一时无法适应,她淡淡“嗯”了一句,就进了里屋把包袱里的东西藏好。
景青鸾再出来时,陈远低低唤了她一声。
景青鸾在掉漆的交椅上坐了,“何事?”
“你快帮我看看腿。”陈远面色有些痛苦,伤口似乎愈发严重了。
“行!”景青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我可以帮你看,但我有个条件。”
陈远深知自己这个情况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打她骂她,虽然两人没有子嗣,但至少媳妇儿还在,还勉强像个家,一旦媳妇儿走了,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你说。”陈远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一会儿给我写份休书罢。”景青鸾道:“我自请下堂,今后与你们陈家再无瓜葛。”
陈远一听,急了,“青鸾,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景青鸾冷眼看他,“当初你把我赶出去的时候不就说过休书随后到么?后来你出了事儿,这件事便耽搁了,今日我回来,自是来取休书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大老远跑回来?”
陈远紧锁着眉,“青鸾,你我都夫妻这么多年了,你怎的还耍小孩子脾气?”
“你看我像是在耍脾气开玩笑么?”景青鸾目色冷冽,“陈远,你扪心自问,我嫁入你们陈家这么多年,除了没能给你诞下子嗣之外,我哪一点没有尽心尽力?”
陈远低垂下头,“这些日子我在监牢里也想通了很多,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青鸾,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你受不了以前的我,我改就是了,今后我会尽量弥补你的。”
景青鸾被气笑了,“弥补我?”她扫了一眼陈远连动弹都不能的双腿,“你都成废人了,拿什么来弥补我?我不是玩偶,没法做到你不想要的时候随意打骂撒气,想要的时候随意给个甜头就跟着你走。诚然,我只是个庶女,可我庶得有骨气,嫁入你陈家,是我景青鸾这一生的不幸,既然现如今有让我脱离苦海的法子,我为何还要留下来继续遭罪?”
陈远见怎么都劝说不了她,他咬了咬腮帮子,“我不管你怎么说怎么闹,休书我是死也不会写的,你这辈子都是陈家儿媳,永远别想再走出去!”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景青鸾窝了一肚子火,却也知如今与他争论便等同于铁拳打在棉花上,索性慢慢收了怒意。
外面很快就传来陈老夫人喋喋不休的声音,听那意思,是让景青鸾去灶上做饭。
原先陈府里还有几个丫鬟小厮,后来陈远出事儿,府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景青鸾不在,陈老夫人根本养不起那些丫鬟小厮们,索性将卖身契归还,把他们都给遣散了,现如今整个陈府里就只有景青鸾夫妇和陈老夫人三人。
景青鸾站起身挑了帘子出去,看着外头饿得直不起腰的陈老夫人,淡淡道:“你儿子又没给我银子,我哪里来钱买菜给你做饭?”
“你!”陈老夫人险些背过气去。
景青鸾也不打算为难她,“你只要进来劝说你儿子给我写休书,那么想吃什么都成,我自己掏钱给你买。”
陈老夫人怒指着她,“你是我陈家儿媳,你夫君都这样了,你竟还想着和离,景青鸾,你良心被狗吃了?”
景青鸾冷冷“呵”一声,“从前你们欺我辱我的时候,怎么不谈良心,今日竟好意思说起这二字来了,你儿子变成这样,难不成是我害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陈老夫人气极,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远儿自娶了你以后,我们陈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这不要脸的丧门星!”
景青鸾心一横,直接进门来重新拿上包袱转身就要走。
陈远大惊,一下子从床上跌下来趴在地上揪住景青鸾的裙角,声音发虚,“青鸾,不要走,我如今只有你了。”
景青鸾投给他一记冷眼,一脚踢开他的手,“没了我,你还有你那个嘴巴厉害的老娘,我是丧门星,多待在这个家只会害得你们陈家日子不好过,你老娘不丧门,她旺夫,二十多岁就守寡到现在,她厉害,你们母子俩凑合着过罢。”
“青鸾。”陈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面上无奈。
“怎么,我还说错了?”到了这般地步,景青鸾也不介意破罐子破摔了,原以为陈远出了这种事,陈老夫人能消停些,谁知却是嘴巴愈发厉害了,骂得一次比一次阴毒。
“陈远,你别老拿着我没休书这个筏子来说事儿,我景青鸾堂堂右相府千金嫁到你们家为奴为婢这么多年,过到这般地步,我也不怨谁了,怪只怪自己命不好,摊上你这么个夫君,又摊上你老娘那样的婆母,我走就是,省得留在这里你们嫌我烦,我也不想遭那个罪。”
“青鸾,有什么话,能否好好说?”陈远摔在地上的时候碰到了腿上的伤口,如今已是痛得大汗淋漓,面色狰狞,可他还是再一次揪住了景青鸾的裙角,他不能放她离开。
“她说我是丧门星,你没听到?”景青鸾怒了,“你留我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我照顾你这双废腿罢了,这有什么,只要你出得起钱,有的是人排着队来照顾你,现如今这个家,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青鸾,母亲说话不过脑子,你怎的也同她一般计较?”陈远紧抓着她不放,“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了,哪能说和离就和离的,你要走了,我怎么办?”
“你如何,干我何事?”景青鸾怒咬着牙,用力挣脱他,迅速闪到一旁站着,居高临下瞪着陈远,“当初把我赶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话?你那怀了身孕的小妾更是私下里随意辱骂我,她说的那些话,难听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些事,你都是一清二楚的,那个时候,你怎的不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怎的不说没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陈远一脸懊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一定改,只求青鸾你别走。”
景青鸾一想到自己这一生的悲惨遭遇,眼眶就逐渐朦胧起来,泪花晶莹,“陈远,我不欠你什么,我没能给你诞下子嗣的确是我的错,但这么多年,你用了我多少钱,打骂了我多少次,我全都记得,我该受的罪,早就受完了,你今日落到这般田地,就没想过是报应吗?这是你该受的,你自个儿受着便是了,别拖我下水,我景青鸾今后就算是流落街头横尸荒野也不想再和你们陈家扯上半分关系!”
“不!”陈远拼了全力撑起半边身子扑过来,“青鸾,我不让你走,只要你留下,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子嗣,咱们夫妻也可以这样过到老的。求你了,不要扔下我,除了你,我真的一无所有。”
“滚开!”景青鸾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他,“花言巧语谁不会说,我在你陈家这么多年,如何不知你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你今日能对我说这些话,待双腿痊愈的一天,你同样会对别人说这些话,到那时,我人老珠黄,被赶出陈家还不是你一句话一顿鞭打的事儿,你当我是白痴吗?”
“没有,我说真的。”陈远面色痛苦地看着她,“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以后再不会打你骂你,我一定对你好。”
景青鸾不屑冷笑,“就你这样?便是你想打我骂我,你有那个本事吗?还对我好,醒醒吧,你如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张每天都得吃饭的嘴了,你能不把自己饿死就算天大本事了。”
陈远因为双腿传来的疼痛再无力与景青鸾纠缠,晕了过去。
景青鸾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直接出门。
陈老夫人哪里肯就此放景青鸾离开,她探头看见自家儿子昏厥过去,第一反应不是进去看看她儿子,而是跑到大门外对外扯着嗓子喊,“杀人了!景青鸾这毒妇谋杀亲夫啦!”
景青鸾听得脸色大变,她大步走过去捂住陈老夫人的嘴巴将她拖回来,然后“嘭”一声把门关上,但还是晚了,不过片刻就有街坊邻居来敲门问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景青鸾无奈,只得再次打开门,邻居们把脑袋伸进来看了看,问她,“陈少夫人,你们家这是怎么了?”
景青鸾道:“没什么,我婆母因为我夫君的事儿有些疯魔,说话不着边际,你们莫见怪。”
刚开始,那些人不信,后来景青鸾又详细说了陈远的情况,把他在诏狱内受的苦全说了出来,那些人才勉强信了她,没多久就全部离开各回各家去了。
陈老夫人这么一闹,景青鸾自是再也走不脱,否则陈远要是真的死在屋里,她必定会惹上官司。
已经心力交瘁的她不怕死,怕的就是牵连到右相府,害了姨娘以及大哥大嫂。
想到这里,景青鸾潸然泪下。
她重新回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昏迷不醒的陈远拖回床上去,出来时见到陈老夫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外头,明显是担心她会就此离开。
景青鸾早已身不由己,哪能像方才那般说走就走,她无奈之下,对着陈老夫人道:“我得出去请大夫,你若是不让我出去,你儿子今日就得死在房里。”
陈老夫人当然不相信她会这样好心,就怕她直接跑了再不回来。
于是,陈老夫人道:“我陪你一起去。”
景青鸾无话可说,回屋悄悄把包袱藏在床尾小几后的一个老鼠洞里,又把罗姨娘给她的银子全部装在身上,这才出了门来,带着陈老夫人去了街市。
请了大夫,景青鸾又顺便买了点菜带着回来。
大夫很快就进去给陈远看伤。
景青鸾去了厨房,好一通打扫擦洗才勉强让那巴掌大的地方看起来像个能做饭的厨房。
陈老夫人一直不放心景青鸾,索性从她房里搬了一张椅子就在厨房外坐着不动。
景青鸾进进出出看到陈老夫人那老僧入定的模样,心中郁闷得紧,也没搭理她,兀自做着饭。
小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大夫那边也帮陈远清洗包扎得差不离了,过来同景青鸾道别。
景青鸾付了银子,面露感激,“老伯,刚好我们家饭熟了,您要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将就一顿,如何?”
大夫还没发话,陈老夫人就狠狠给了景青鸾一记斜眼。
那老大夫是个知趣的,收了诊金以后就极有礼貌地告辞了。
老大夫走后,陈老夫人才放开嗓子叱骂,“你这是做什么,自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还有闲钱请人吃饭?”
如今所用的钱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好么?
面对这种极品,景青鸾选择闭口不言。
景青鸾是因为懒得与陈老夫人计较才不说话,但看在陈老夫人眼里便是另一种意思了,她觉得景青鸾定是慑于她的威严才会不敢吱声。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心中就慢慢有了底气,暗忖着等再过两日,非逼这小蹄子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不可。
终于捱到上桌吃饭,陈老夫人嘴巴还不消停,一会儿嫌这个菜不合胃口,一会儿嫌那个汤太咸了。
景青鸾放下碗筷,直勾勾盯着陈老夫人,心平气和地问:“如若您那位亲生女儿在她婆家也遭到同我一样的待遇,您是什么心情?”
陈老夫人冷冷一哼,“敏儿向来会讨公婆欢心,她在婆家,自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哪像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是啊,小姑子连生三个女儿,的确有福气,想必她婆家早就鸣炮庆贺娶了这么个能生养的儿媳了。”景青鸾讥笑,“也难怪,小姑子婆家这两年都不来走动了,想必是高兴得都忘了还有您这么个亲家母。”
景青鸾冷嘲,这老东西,还骂她天生贱命?她没能享福,不都怪老东西生了个窝囊儿子么?若是陈远能争点气,陈家何至于落魄至此?
陈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景青鸾话里话外的嘲讽,她把碗重重一放,瞪着景青鸾,“就算是生了三个女儿,那又如何,总比你不会下蛋的强。”
这些话,景青鸾早就听麻木了,她怒极反笑,“既然你说我不会下蛋,为何不放我离开?休了我,你们陈家大可再找十个二十个能生养的儿媳妇,到时候,一年就给你生一窝,儿孙满堂,岂不更有福?”
陈老夫人才不上当,她深知如今唯有靠着景青鸾,陈家才能勉强维持日常吃穿用度,因此,听到景青鸾这般激将的话,她闭着嘴巴,站起身就去外头晒太阳。
景青鸾收拾了碗筷,又把先前单独备好的那一份饭菜端去了陈远房间喂他吃下。
陈远较之先前的确是收了不少性子,但景青鸾早已对他死了心,不管他现在如何,她都觉得虚伪,如今的照顾也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毕竟她还没有同他和离,若是真的置之不理,难免遭人诟病。
喂完饭,景青鸾就开始着手打扫房间,一直到翌日的晌午时分才勉强把几间上房收拾得能见人。
这时,大门被敲响。
景青鸾疑惑片刻,出去开了门,来的人是陈敏婆家的小厮,他面色匆匆,问:“您是杏花巷刘家少夫人的大嫂么?”
景青鸾点点头。
小厮慌乱道:“陈少夫人,不好了,我们家刘少夫人不行了,刘家那头让小的来通知你们去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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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半还有二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