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 哈尔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老师”总归是太过陌生。
至于“我记起你了”——巫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这样一只泥巴怪。
因此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林,等着她进一步解释。
“纳森, ”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起纳森了——还有以前认识你的时候。”
对巫妖来说, 这句话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
认识他又认识纳森的人绝对不算少, 大多数都是和纳森一样在知识上有狂热追求的法师, 多有书信往来——和他不记得这群人里面有谁的字和他大领主的一样丑;剩下经常接触他们的人群中,基本是后来追杀纳森的家伙,那些家伙喊打喊杀的时候半点手软的意思也没有, 怎么看也不会像面前这家伙一样, 用“怀念”的口吻说起老师……
“你是……以前还在法师塔时候听过纳森课的学生?”
哈尔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以前纳森讲课的时候经常抱着他去课堂, 让当时还是杜鸡兔的他自己到角落去啃苔藓, 这种滑稽的场景估计不少学生有印象。
“我?”林说, “我确实以前去法师塔玩过,但并不是那时候认识你们的——咦, 你居然不记得我了吗?”
林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
让人透过糊成一团的泥巴来寻找旧日的影子, 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当即又变了个模样:“想起来了吗?小兔子?”
巫妖还没来得及嫌弃这称呼, 便被面前的少女吸引了全部的心神:这双青色的竖瞳——配合这张看起来陌生却透着几分熟悉的容貌,还有那充满邪恶意味的称呼……
(小兔子乖乖, 老师现在不回来, 我给你舔舔毛怎么样?)
(小兔子, 你抖什么呀?快到我怀里来。)
(小兔子……)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突然之间复苏——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太蠢了。
当初和命匣一起被这家伙逮着的时候,分明就是以前那种囚禁强迫戏码的重演,他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巫妖第一反应就是起身逃跑,然而边上的家伙显然早有准备,直接伸手一扣,就拉住了他的手腕。
“咦?你要去哪儿?”她语气惊奇,“我们不是刚要开始叙旧吗?”
巫妖想要甩开,可刚一动作,就对上一旁鱼人和梦魇探究的眼神:两只齐齐瞪着眼,目光亮得如同白炽水晶一样。再看抓着他的家伙——动作倒是不用力,稍一挣扎也就松开了,可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巫妖哈尔意识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
“等等,”对方好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你该不会是很怕……”
“愚蠢,”哈尔冷哼一声,重新坐下,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还特地挨得近了些,“巫妖没有那种多余的情绪。”
“哦。”
“你继续说吧,”巫妖傲慢地抬起下巴,冲边上的家伙点了点,“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变成了那幅蠢样子的——还有之前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等林说完的时候,梦魇和鱼人两个听众只剩下把眼睛瞪得更大更圆这一种反应。而巫妖却一言不发——然而他眼中幽昧不定的灵魂之焰却泄露了他那并不平静的内心。
——意料之中。
林暗暗叹了口气。
“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找,也不知道他会拿它们做了石板——其实如果可以的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顿,意识到话中的毛病。
从来都没有什么“如果”,尤其是对她来说。
因此后面所有的假设都没有任何意义——她现在能做的事可能只有一件。
“我真的很……”
“别说了。”
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巫妖给打断了。
不想听到没用的话吗?
她嘴里有点发苦。
“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和你没关系。”
“咦?”
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就是那样的人。”哈尔说,“老师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他想要去做,就一定会去做,和‘你的意愿’‘你的做法’其实没什么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巫妖再次望向她的时候,眼眶中的灵魂之焰已经十分稳定了,“他就是‘那样的人’。这不是什么安慰——你不需要安慰和怜悯,就如同他不需要‘别人的意志’,没有谁能勉强他。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
她脸上的表情大概可以被称之为迷惑与震惊——而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从未见过那只恶劣的龙流露过类似的情绪。
先前的那点害怕,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确实没想到面前的家伙就是从前的那个。但对他来说,关于那个家伙的印象已经太过遥远模糊了。仔细想来,他也只记得那家伙某些时候比老师还恶劣,不仅喜欢学着老师弄乱他的皮毛,还习惯在他反抗的时候仗着龙威压制他,威胁他——除此之外,再多的好像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以前的那个你做过什么,”他说,“就算知道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你说你记起了我……但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只智力尚未完全进化的杜鸡兔,要说认识就太牵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