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
赵长留看完信, 一句话不说,将身上沉甸甸的衣袍脱了,换上平日里习惯穿着的简单服饰,
一个人枯坐在书房。
他静静坐在那里,脑子里掠过千般思绪,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心里如同死水般没有一丝波澜。
他手里还攥着那封信。
谢之华的字迹,他认识的。
这些字迹,也是他看着慢慢变成如今的样子。
他怔怔盯着眼前笔洗,脑海里画面一折又一折往前, 最终静止在他十三岁的时候。
他从学堂回来,积攒的郁气已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时候倘若有人再稍微刺激他一下, 他会如同疯子一般,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少年意气, 又对这世界没有什么期待,他活得不痛快,便要所有人都不痛快。
他在阴冷的黑暗中等待猎杀。
那天, 阴雨绵绵。
他没有等到点燃他胸中怒火的人,却等来了一团洇湿的笔墨。
吴辰抹了一把满脸雨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主子,你看!”
赵长留眉眼阴沉, 不予理会。
那团纸产自汴梁,即使看上去破了旧了,依然散发着淡淡香气。
纸很贵,寻常人家用不起。
赵长留丝毫不感兴趣。
吴辰小心翼翼将手擦干,这才去触碰那团皱皱巴巴的纸张。
他一边铺开褶皱, 一边状似不经意道, “主子派那么多人去汴梁带回来杏仁酥, 可怎么都不满意。这次他们见到这样东西,主子猜猜,是哪里来的?”
赵长留阴沉沉盯着雨幕,盼着有什么人来挑衅他,这样他便可名正言顺动手。
“是谢府小姐的笔墨啊!”吴辰笑道,“看来是刚开始习字,全是墨印子。”
赵长留耳朵一动,转过头去,视线沉沉落在吴辰手上。
吴辰说的没错。
那字,丑极了,墨点撒得到处都是。
他盯着盯着,眼前闪过桃花林里那个火红的小姑娘,还有嘴里甜甜的味道。
他突然便觉得,习字也算有意思,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意思之事却少。
“磨墨。”他抿唇。
吴辰心喜:“是!”
从那以后,吴辰总有办法弄来谢之华写的字,从一开始字大如斗,歪歪扭扭,一年又一年,变得形神兼备,自成一体。
他无意中模仿小丫头的笔迹,能写出同她如出一辙的字迹。
想到这里,赵长留视线又从宁国公府送来的那封信上掠过,蓦地,他眼里闪过错愕。
“主子,谢姑娘来了!”
吴辰正着急,见到谢之华简直像见到救星。
“主子在里面等姑娘,您请进。”他也算胆大包天了,不等赵长留答应,便推开门将谢之华迎了进去。
谢之华心中着急,也没有注意哪里不对。
见到赵长留,刚要开口问,就看见他手中拿的信。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信从他手中抽出,一目十行扫完,气得腮帮子鼓了起来。
“这是我哥哥用来捉弄人的,他最喜欢用这一招骗人了!”谢之华有些紧张地盯着赵长留。
赵长留点了点那个“华”字,“我知道不是你写的。”
“啊你能看出来?”
“嗯。”
“你怎么看出来的?除了我阿爹阿娘,从来没有人能看出来。”谢之华撇了撇嘴,“我哥小时候老是骗我替她抄书,连夫子都看不出来。”
赵长留低声笑了:“你哥哥不让你来见我?”
谢之华:“没有!他闹着玩的!”
赵长留没有揭穿她,他将信纸小心折起夹到书中。
“怎么不扔了?”谢之华探头。
赵长留手指一顿,睫毛眨动了下,慢慢道:“下人收拾之时自会处理。”
他习惯性想把信收起来,才想起这不是谢之华的字迹。
“哦。”谢之华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他的书房。
书房是私密之地,是一府重地。
在宁国公府,爹爹的书房就连她和哥哥也不许随意乱闯。
所以,意识到自己站在赵长留的书房,她有些不自在。
“你手中拿的是……绣绷?”赵长留诧异地看着她,联想到那封信,他道,“你是如何出来的?”
谢之华脸轰的红了。
她将手里绣绷往身后藏了藏,有些不自在:“啊,路上碰见有人绣,随手买了个,绣得太丑,太丑了,没什么好看的。”
她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只顾着跑出来,找了个绣花的借口,竟然连手里攥着东西都忘记了。
她那个绣花的手艺,还是不要给赵长留看见了。
太丢脸了。
赵长留视线从那一丛歪歪扭扭的绿竹上扫过,突然道:“为何绣竹子?”
谢之华从小不喜绣花,但她喜爱漂亮好看的物什,哪怕练手,也是绣花居多。
竹子,他是第一次见。
竹,往往与男子有关,他心中不由不开心起来。
哪怕是给谢之游绣的,他都嫉妒得发疯。
他不开口还好,一说这话,谢之华脸上不自在之色更甚。
她支支吾吾:“谁知道呢。”
赵长留却似乎从她表情中看出什么。
他道:“可否让我看一眼?”
他用那种温和而耐心的目光看着她,谢之华无法逃脱诱惑,乖乖将绣绷放到他手上。
“是送人的?”赵长留凝视着那从歪歪扭扭、针脚粗大的竹子。
“不是。”
吴辰端来茶水,请谢之华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