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碗用冰裂薄瓷盛着的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瓷器自然是名贵而精致的。
吸引她的却是粥。
粥炖得软糯,米粒晶莹饱满,粉色虾仁若隐若现,点点葱花泛着绿意,可谓色香味俱全。
光是闻着,都让人咽口水。
阮宁拿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一口吃到嘴里。
除了虾仁,里面还有莲子、百合、蟹肉、鱿鱼、海蜇丝、烧鸭丝……
一口下去,粥的软糯绵滑与层层剥开的丰富食材相辅相成,味道鲜美,意犹未尽。
咽下去后,嘴里还满是丰富鲜美的味道,莲子微苦而后甘,百合甜美如在舌尖跳舞,虾仁鲜香,鱿鱼肥美,烧鸭余味悠长,海蜇则令人难忘。
她捏着汤匙的手紧了紧,盯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方才看似不紧不慢、不失礼仪,实则速度远远超出平日里吃饭的速度,将一碗粥喝完了。
像是料到她腹中饥饿,这碗粥不少,足够她填饱肚子,却又并不很多,会让她难受。
“当——”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声响。
阮宁松开手,一手支着下巴,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其他盘子里的菜。
有那碗粥在,其他所有菜在她眼里全都成了陪衬。
她的视线又停顿在空荡荡的粥碗上。
一些她曾经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
她眉头轻轻皱了起来,极力回想。
这碗粥的味道实在令人难忘,只要吃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第一眼看见,她就不解,甚至诧异。
上辈子,她明明也吃过这粥。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从管家处得知谢九玄要出远门。
她已病了很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得知这个消息,她知道谢九玄会来看她。
谢九玄经常出远门,一去便是很久。每次离开之前,他会来看她一次。
那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谢九玄了。
她能记得所有细节。
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谢九玄穿着绣金白袍,头发用玉冠束起,一如既往疏离淡漠。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阮宁注意到他手上有一块红印子,好像被什么烫到。
她有些担心:“手怎么了?”
谢九玄漫不经心将手收回袖中,把粥放到她面前:“无事,喝粥吧。”
她被粥吸引,早已闻到香味。
“什么粥?”丫鬟小心翼翼将粥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她张口,眼睛忍不住亮了起来。
那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粥了。
“不像汴梁的。汴梁没这样的粥。”她咕哝着,吃得很高兴。
谢九玄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平静:“南方来的厨子,岭南一带的做法。”
“唔,这样啊。”阮宁点了点头,一口接一口,全都吃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后来谢九玄走了,她有时想起那碗粥来,管家不由为难:“夫人,那个厨子家中有事,回岭南去了。”
她不由有些惋惜,喃喃:“真是做得一手好粥。再找个岭南来的厨子吧。”
管家应了去找,可不知怎么回事,做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好的味道。
她身体越发不好,也没有更多精力想这些琐事,后来到底也没有再吃到那样的粥了。
阮宁思绪飘回来,盯着盛粥的碗,暗想:难道前世那个岭南厨子到临安来了?还偏偏那么巧,在梁府干活?
她心中涌起些许奇怪,未免也太巧了。
吃饱了以后身体开始有力气,她站起身,生出前去见见那个厨子的想法。
院子里很安静,下人们可能得了吩咐,没有前来打扰。
她出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府的厨房她没有去过,飞身翻到墙上,在西南看见一处炊烟旺盛之地,心知应该是厨房了。
她沿着小径缓缓走去,心里想着,如果可以,就将这个岭南厨子带回去。
大宅的厨房总是很忙碌的,远远就听到菜刀剁在粘板上嘚嘚嘚的声音,还有翻炒声、炸食物的声音、柴火噼啪的声音,下人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你们说这金贵人家就是不一样,连那侍卫也跟世家公子似的。”
“可不是,那相貌,那气度,哎呦说是金尊玉贵世家大族也有人信呐。”
“啧啧啧,听说武功可了不得,没见府上梁少爷也对他客客气气的?”
“这样的人,按理说配不上京城贵女,你们说他会娶什么样的姑娘啊?”
“哎哟想啥呢,人家娶谁也轮不到你啊,你瞧瞧你的脸。”
“说什么呢,我想给我妹子介绍啊,我妹子才十八,水灵灵的,俊着呢!”
“我看你趁早死了那条心。”
“怎么说?”
“宁公子明显心中有人。”妇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别人看不出来,我可太知道年轻人慕少艾是什么样了。”
“说具体点。”
“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妇人环顾四周,吊足了众人胃口。
“快说快说!”
“今儿未时,总管不是将我们都打发走了么?”
“是啊是啊!厨房一个人也不留,真不晓得搞什么,晚上一大堆菜没准备好呢。”
“我走到半路想起来,我那菜刀没拿,这没拿刀让我剁馅儿,万一别的厨房刀不趁手怎么办?所以我半路溜回来了,想趁着没人,把我那菜刀拿上。”
“厨房果真没人,我拿了刀,从小后门走,甭管谁来,只要不是在厨房待得久的,保管发现不了我。”
“我本来都要出去了,你们猜我发现了啥?”
“啥啊,快说,急死人哩你!”
“我发现有人来了!”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我吓了一跳啊,赶紧从小后门跑出去了。可我好奇,到底是怎么个事,要把厨房空出来干啥,我就偷偷从墙缝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吃惊不小,你们猜来的是谁?是那宁公子!他在那里做饭哩!”
“啥?!”
阮宁脚步一顿,只听妇人大嗓门说道:“那金贵公子他在熬粥!”
她心上犹如被人打了一拳,翻江倒海,眼前一阵恍惚。
妇人还在说:“我好奇么,就多站了一会儿,看他把粥熬完了。你们别说,这么金贵的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那手,真跟月亮一样,又白又好看,可倒腾起灶火也不像很生疏的样子。”
“还有啊,那粥的味道绝了!隔着老远,香味飘得满鼻子都是,可馋死我了。”
“不过,到底是金贵的人,估计没怎么颠过勺,可惜手,被烫着了,好大的水泡哩,看着就吓人。得亏宁公子,竟然一声不吭。”
她抿唇羞赫地笑起来:“你们是没看到他熬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谁看了都想嫁!”
“噫——”众人鄙视唏嘘。
“可惜我生得早了!若是晚个十年,我非他不嫁!”
“得了吧,梦里什么都有。快说说这怎么就跟他有心上人联系起来了呢?”
“他熬粥的时候那副样子,明显给心上人熬的啊!不然你以为他熬粥做什么?”
“讨心上人欢心?那他心上人谁啊”
“这……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得长成啥样呢。”
……
阮宁一阵幽魂似的在梁府里飘荡,梁茹儿拦住她,发觉她神情恍惚,以为她还没恢复:
“宁宁,我哥说你累得昏过去了,怎么不好好歇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宁视线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哪里,她拨开梁茹儿,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里?”梁茹儿跟上,前面就出府了。
想起她哥的交代,她担心起来:“你还没恢复,再多休息几日?”
她以为阮宁又要走。
阮宁停下,若有所思:“烫伤的药有没有?”
梁茹儿一怔,嘴上立即应道:“有,我屋里就有,你随我去拿?”
阮宁乖乖跟上了她。
她想着,上辈子,谢九玄那只手该是烫伤,她当时一眼扫过,肯定还有不曾注意的地方,伤处可能不止那一处。又想到厨房下人说谢九玄手上水泡,她仔细想,也想不起。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
或许谢九玄藏起来了。
谢九玄怎么会熬粥呢?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而且,既然熬了,又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阮宁带着这些问题,跟梁茹儿去她屋里拿了药,便回自己院子了。
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她听到花无痕的声音。
他在跟谢九玄说话。
“人在呢没出府!老子不经吓,你给我正常点!难道你想把人关起来不成?”
谢九玄没出声,但是花无痕声音猛地拔高:“大门外你的人梁府的人,就差围三层了,抄反贼的家也不带这样架势的,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阮宁脚下踩到枯枝,花无痕喝了一声:“什么人!”
比他更快的,却是谢九玄的身影。
他出现在院门边,注视着阮宁,声音很温和:“做什么去了?”
阮宁眼神有些复杂:“随便走走。”
花无痕抹了把汗,心累得挥了挥手:“老子用膳去了。”
谢九玄这王八蛋彻底栽了。
阮宁:“发生了什么?”
问的是花无痕方才那番话。
她其实心知肚明,只是找个话头。
谢九玄:“唔,他总是这样,习惯了就好。”
阮宁:“哦。”
她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九玄袖子,那袖袍太过宽大,她看不见谢九玄的手有没有受伤。
她握了握手里捏着的烫伤药,抿唇:“进去吧。”
说完,走在前面。
院里摆着桌椅,茶水是泡好的。
她坐下,开口:“喝茶?”
谢九玄道了声:“好。”
阮宁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阮宁。
出去一趟回来,阮宁身上有些奇怪。
他思考着这些,心中百转千回。
阮宁将茶盏放到他面前,目光却没有移开。
谢九玄右手刚要抬起,想到什么,很自然地换了左手,捏住茶盏。
手背上,一道红痕,若是不注意,很容易忽略过去。
“手怎么了?”阮宁问。
谢九玄垂眸看了一眼,漫不经心:“无事,身体可好些了?”
他在很自然地转移话题。
阮宁这回却没有上当。
她捉住谢九玄手腕:“这是烫伤。”她语气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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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着出门发出去,一看评论倒吸一口气,我的天。终于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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