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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宁在道观中待了三日。
不多不少, 正好三日。
她离开时,只以为九幽会通知县衙派人将那群假道士带走。
她并不知道她之前出家对宁国公府众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谢九玄那段时间自我折磨实在吓人, 再兼之此次她确实生了谢九玄的气,如此种种,直接导致九幽一见她投身庙庵便想当然以为她又要出家。
短短几日,九幽阴差阳错以一己之力为她编织了一出惊心动魄的故事。
汴梁城里流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她想到回去,心头难得有几丝急迫。
阮宁不出家,九幽心头大患解除。
想到传回去的那些消息, 他有一瞬心虚:“夫人,你没想要出家?”
阮宁:“出家?”
她挑眉:“我出家你家主子答应?小主子能行?”
她探究地看着九幽:“对了, 这几日你向谢九玄传了什么消息?”
九幽面瘫着脸:“主子交代,不得让夫人离开视线, 夫人有任何异动都要注意。”
阮宁气笑了。
可能几日未见,此时想见谢九玄的心情压倒了一切,她听完九幽的话, 只是忍俊不禁,甚至都能想到谢九玄冷着脸交待时字斟句酌的样子。
“行了,回吧。”
九幽讶异:“回府?”
阮宁:“不然?”
“回,我给小主子传信。”
阮宁一扬马鞭, 身形如同一阵流星,在荒野中飞泻而过。
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望着前方,目光坚定,心也随着平野宽阔起来。
那些跟谢九玄斤斤计较的心思都淡了, 只剩心底的不舍。
结发为夫妻, 白首不相离。
他们两个人很少为什么事吵过。
最多, 就是她警告谢九玄,让他收敛些,不要让那么多人暗中跟着她,不要整日整日粘着她,不要欺负谢之之……
可这些事想起来,她并不觉得烦,只觉得心中发软,嘴角会不自觉上扬,眼睛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弯了下来。
有时候,偶尔的摩擦未尝不是生活中另一种趣味。
寻常夫妻,想必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两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偶尔吵一吵,也是不同的色彩。
北方吹来的风仿佛带着麦田的气息,她深深吸了口气,想见谢九玄的心情愈发迫切了。
她心中豁然开朗,在这一刻突然生出跟谢九玄携手到白头的想法。此前,她并没有想得那样长远。
她很想谢九玄了。
随着城镇渐渐繁华,河道上大船来来往往,汴梁城逐渐出现在远处天边。
码头上号子声嘹亮而旷远。
“驾——”
阮宁眼睛里有光,她的心已经飞到了宁国公府中。
宁国公府。
老管家慈爱的目光放在白嫩嫩的小包子身上。至于主子?都是大人了,哪还用得着人,他老人家眼里只有小主人。
“你完了。”小包子得意道。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看起来狼狈得很,语气却相当不可一世。
他手里攥着管家刚刚从白头鹰腿上取下来的消息。
当然,他不认识几个字,那是管家爷爷念给他听的。
阿娘要肥来了!他要告诉阿娘爹爹欺负他!
谢九玄对他那副尊荣不太看得入眼。
他拧着眉,很是嫌弃。
这几日谢之之日也哭夜也哭,别看现在像个人,哭起来六亲不认。
除了他娘。
谢九玄轻轻啜了口茶,不太想看他,垂下了视线。
“你把道观端了,娘亲回来肯定不搭理你了,嘿嘿。”谢之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得意极了。
谢九玄抬眸,漫不经心道:“唔,近日没有管你,功课落下许多,你阿娘这个人,最是不喜别人不上进。”
谢之之脸上笑容僵住。
他的小脸皱起来,凶巴巴看着谢九玄。
谢九玄不理他。
“爹爹?”他撅起嘴巴。
谢九玄还是不理他。
他眼睛红红的:“呜呜呜爹爹我错了,你别告诉娘亲。”
管家心都要碎了,太过分了!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小主子哭了,不就是没做功课吗!
谢九玄伸手揉了一把小孩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现如今知道错了?”
谢之之憋屈点头。
谢九玄:“你自求多福。我要去城门口接你阿娘,记得补功课。。”
他理了理衣摆,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炫耀。
谢之之扬着后脑勺看着看着,悲从中来,张开嘴巴大哭起来:“呜哇——爹爹欺负窝!”
管家心疼死了:“不哭不哭,夫人当然最喜欢小主子了,管爷爷这就带你去等夫人!”
“真的?”谢之之嘴巴闭上,眼泪说停就停,亮晶晶地盯着管家。
管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但又说不上来。
他抱起小家伙:“当然!”
“管爷爷真好,我最喜欢管爷爷了!”
管家脑袋幸福得要晕了,笑眯眯道:“爷爷也最喜欢小少爷啦。”
小乙暗暗摇头,管叔又上当啦。
阮宁只是离开了几日,今日进城来却觉得汴梁陌生许多。
简直像……换了一群人。
她要回家,自然没有再易容。
汴梁认得出她的人也不少。
可现在,整条街上的人齐刷刷抬头向她看来,那种奇怪的视线,令她怀疑自己没穿衣服。
显然不可能。
她嘴角抽了抽,牵着马继续往前,忽视掉那些诡异的目光。
“怎么回事?”她压低声音问九幽。
九幽将长剑竖在身前,蓄势待发。
这些人身上虽没有杀意,但是显然不同寻常,此处不安全,他们最好尽快离开。
“不知,夫人,此处不安全,我们快走。”
阮宁目光隐晦从众人身上扫过。
那些人以触碰她的视线,立即心虚地低下头,佯装做事,可等她转过头,又往她身上看。
她皱了皱眉,心下疑惑不定。
若是几个人也就罢了,可是整条长街,所有的摊贩和路人,甚至于酒楼二楼窗口,一排排的人都像看皇帝巡游一般盯着她看。
这感觉,可不怎么好。
她牵着马转过街头,茶馆中说书先生讲得唾沫,底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话题不是跟她有关,她压根不会注意在说什么。
当听到宁国公将游云观里的道士全都赶下山当屠夫时,她停下了脚,目光古怪起来。
“不知宁国公夫人何时回京,如今天下道观与佛寺可视她如猛虎。”
“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们说,宁国公夫人若是回了京,知道了宁国公所作所为,会不会气得再次离家出走?”
“扑哧!”
“以夫人的脾气,大有可能。”
“他们感情好好啊。”有个声音突然道。
“倒也是。”有人唏嘘。
这桩事在短短几日内便传得沸沸扬扬,纵然有权贵高门之中匪夷之事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两个人的行为都像是小孩子斗气。
即使只是一个故事,许多人也从中体会到一股甜蜜。
若不是宁国公很爱夫人,若不是夫人很受宠,这事都不可能发生。
众人讨论好奇之余,都在猜测阮宁回京后的反应。
“依着这位夫人的行踪,她定是不知道此事,我很是好奇她回府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会不会揍宁国公一顿啊?就好像我娘揍我家那捅了娄子的小弟时那样。”
“这位姑娘,你还别说,有那画面了。”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几日时间,宁国公就从那高高在上的温雅公子,变成了宠爱娇妻爱吃醋的幼稚之人。
不怪众人,实在是花无痕此次太过分,流言全都嘴里传出,谢九玄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阮宁听到此处,再也听不下去。
她算是明白长街上众人看着她做什么。
和着她不在这几日,谢九玄过得轰轰烈烈。
心中又有淡淡火起,她冷冷地盯着九幽。
九幽面瘫脸,眼睛有些虚:“或许有误会。”
他有些不解,此事怎会传成如此这般。
同时,他心中升起淡淡心虚。
实际上,管家还没有敢告诉谢九玄关于此事。
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提起。
花无痕酒醉醒来,立即便知大祸临头,包袱款款早就跑路了。
管家提心吊胆几日,还是没敢开口。
谢九玄上朝时众人视线若有似无向他看来,这在平常也是有的。
大臣们想要揣测他的心情好坏,没少这样做过。
因此,他没有察觉出异样。
直至他打开府门。
阮宁牵着马站在门口。
那一瞬间,阮宁身后跟着的所有假装路过之人,全都停下脚步。
他们一眨不眨盯着这一幕。
谢九玄眼睛里笑容刚刚闪现,眉头就皱了起来。
人群里好似有什么声音。
以他们二人耳力,不可能听不清。
那只是人群激动的惊呼。
阮宁面无波澜,已然放弃挣扎。
这笔账,就记在谢九玄头上吧。
谢九玄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很快只看着阮宁。
人群里似乎又有惊呼。
他走出一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阮宁将马交给九幽,大步流星走过去,抓住谢九玄的衣袖,两个人很快消失在宁国公府大门中。
人群里传来失望的声音。
“唉看不到了。”
“好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啊。”
……
九幽面瘫着脸,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知今年又要被发配到何处去了。
还有,汴梁的百姓莫不是当真换了一批,怎的几日不见,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喜欢以前那批。
宁国公府静悄悄的,下人们见到阮宁跟谢九玄走在一起,悄无声息全都躲了下去。
谁也没有说话。
谢九玄手心渐渐冒汗。
“宁宁。”他开口了。
阮宁心里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谢九玄,你这几日在做什么?”
不等谢九玄回答,她又道:“外面都传成什么了。”
谢九玄的情绪自见到她的欢喜,到对她沉默的不安,再到如今的克制。
他道:“外人怎样说,是他们的事。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只这么一句话,便如同最致命的刀,正中要害,拨动了阮宁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她本来还有好些质问的话,很多虚张声势吓唬他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伸手抱住谢九玄,将头埋在他怀里:“别想蒙混过关,这笔账给你记着。”
谢九玄眼睛弯下:“好。”
阮宁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眼天,咕哝道:“骑马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一片旷野,一眼望不到头。我一个人在那样的天地间独自行走,小得不值一提。那时候我就在想,谢九玄若是跟我一起跑就好了。”
“天地那样大,我们那样小,天地那样长久,我们只能活几十年,很快就白发苍苍了。等到我们头发都白了,还骑马一起飞驰,麦田是金黄的,池塘里蛙声一片,我们倚在棂窗边,给小孙儿讲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