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呛人且满是蒸气吃食杂味的宫中膳房里,找到那两个谢家的姑娘的。
圆润丰盈的女孩梳着结髻,脸颊被熏红,她一手拎着膳篦,手法长筷夹起锅中煮熟的面条,盛入碗里,手法熟练。
另有一红裙姿色明艳的少女,正翘腿端坐于膳房的桌前。
少女头上垂髫分肖髻高贵华丽,鬓上的珠玉流光溢彩,眉间的贴额花钿精致繁丽。
此时她的两只纤细葱手撕着手里长状的条饼,桌上呈着一碗快被吃没了的面条,少女洁白的双颊鼓着,眼帘抬也不抬,她小声呼哧扒着面条,正吃得津津有味。
大皇子陆兖林纳罕地看了这人一眼,抽抽嘴角。
他倚着门框在外默默站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郡主这是把宫中膳房当作自己家了?”
谢婉凝手扇着热气,一边听到后骤然抬头,歪头眨了眨眼,“哦,是大皇子殿下啊,要不要来尝尝我姨妹的手艺?”态度娇憨任性如常,不拘小礼。
“……”
“你让我在这里吃饭?”
“那不然您想坐到外面吃?我给你搬个板凳?”少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
两人相顾无言。
“下午太子办了场骑射,六弟喊你们一起来。”陆兖林瞥了一眼略显困窘的宋家女郎,撂下一句,转身走了。
章台长街,阴暗二楼的拐角,戴着厚重兜帽、着粗衫隐着半张面容的少年正站在木阶隐秘一处,极目远眺,冰冷的眸子盯着不远处的画栋。
眼前精致靡丽的楼宇内发出阵阵靡靡轻柔的乐声,一绿裙商女抱琵琶坐于楼台,倚栏而歌,亭楼的薄纱被风撩开,那些歌妓们张狂而媚气十足的调笑声便一一传进耳里。
终于等到那顶漆黑的小轿落于这间青楼的偏门处,停顿几刻,一个矮胖精明、华衣蓄浅须的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负手走了出来。
年轻人左右望了两眼,待他跨进门里时,蛰伏在暗处的江景淮见到他的脸,他苍白的唇瓣骤然一抿,默默握紧了手里隐于宽袖下的刀鞘。
他双目布血丝,燎烧着隐隐喷发的恨意。
----许百川,终于等到你了。
想到断臂死在血海里的陆璃,万箭穿心惨死在他脚下的常羽杰,那戎马半生大将军的双目,在最后一刻仍不甘地睁得老大。
上一世的叛徒,这辈子,他必当尽早诛杀。
他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危险的凶光,若有旁人在此时瞧见,定会被这气质温润的少年眼里赫然显现的阴狠和凶戾给狠狠吓到。
过了一会,他低沉出了声,嗓音阴沉,“冬来,走,我们进去。”他一敛袖口,遮住了长刀。
暗处的男人得到命令后利落地走出身后的阴影,他沉闷地一应。“是,主子。”
他身形无比高大,大半张脸隐在破旧的斗笠之下,男人微微抬脸,露出左脸处一道未痊愈的狰狞的疤痕。
两人悄无声息跃进章台楼的亭窗后,穿过脂粉气灌满的厢道,前面呈酒走着的小女郎被他击中脖颈,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衣男人撂倒了数着厢房的第四间,拿小刀破开最下的几层窗纸,两人向里望去。
厢房点烛,其里陈横华丽,那许百川站于前方不远之处,手拿蘸墨的毛笔,在一石龟上提笔作诗。
青楼的龟公躺在一边的长椅上,正抱臂垂头打着瞌睡,许百川的手下全在楼下,四处并无他人。
此为骑楼赛诗,青楼的姑娘看了来客作的诗文,若是觉得写得妙,便请进去,若是看不上,便直接拒之门外。
那许百川此时就站在影壁前,手中笔尖时顿时停,犹豫不决,墨头洇了水滴在毯子上。
许百川此时额头沁出汗珠,看那模样是被难住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陆景淮无声嗤笑,他摇摇头,目光冰冷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