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了解自家“兄弟”,脾气古怪,虽是女儿家却总是男子做派。寿春县主待他极为严厉苛刻,可待卓枝到底是十足的慈母,从来都是爱非其道,娇生惯养。
卓枝明知卓泉心思,无非是因她弄懂了译文,觉得失了兄长面子。
她只故作不察:“我仔细盘问过了,定没大问题。等会面圣,大兄将此呈上,阿娘定会大为欣慰。”
卓泉笑了笑,说:“我自会禀明圣上,此次多亏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是兄长,将来可是要继承侯府的,自然需以身作则,怎能贪你之功呢?”
卓枝点头,也不争辩。
......
裕太妃的寿宴设在傍晚时分。
正直春意盎然,御园内百花盛开,芳香馥郁,正席两侧布置着金瓯永固杯、玉烛长调灯,树枝上悬挂着丝绸扎花。
九曲回环的廊下挂着云洲寿灯,慈宁殿内正中悬着一盏八角万寿无疆灯,灯上各面绘制八仙过海图景,点燃红烛,光火照耀在洒金砖上,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好一副天家气派。
两人来的时辰略早,她与卓泉被引着拜见裕太妃。
裕太妃没有子嗣,将寿春县主当作亲生女,自然待卓枝卓泉亲昵十分。卓枝寻着机会,轻声两三句将翻译之事说清楚,又以玩笑打赌为由说了太学之事。
寿春县主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可。
约摸一盏茶功夫,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唱诺:“圣人驾到!”
恭敬拜见声此起彼伏,卓枝自然也在其中。
承明帝身着杏色团龙袍,端坐于宴厅最上首的蟠龙御座之上。他年过五旬,眼神慈祥,彷佛寻常老翁。圣人低眉一扫,眼神落在卓泉身上,关怀晚辈般:“大郎,译的如何了?”
卓泉定下心神,躬身行礼。
他脊背压的极低,仿佛皇帝的目光重若千钧,压在他背上使他抬不起身。
他面色恭敬,双手捧着一封信。
圣人眼神透出一丝兴味,内侍监王德全见此,忙几步上前躬身接过,于圣人面前小心展开信笺。
圣人垂眸看信,神色不辨喜怒。
气氛陡然变得紧张。
大殿之内灯火辉煌,因是祝寿喜事,众人松快闲适,不免偶有噪杂之声。可此时众人不约而同感到天子之威,声响渐渐低了,皆静默不作声。
气氛压人,大殿两侧立着的宫娥太监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些。
圣人好似未察觉异常,他以掌击御案,叹道:“寿春,你教出了好儿子!未来是我大昭肱骨之臣!”寿春县主与建宁后躬身行礼,规矩十足挑不出一丝毛病。
圣人却看向卓泉说:“大郎,可想讨些什么赏赐?”
卓泉俯跪在地上,谨慎又恭敬,他说:“臣不敢居功,此乃幼弟卓枝翻译而成。”
圣人显然惊讶,卓枝声名不显,他对这孩子几乎没什么印象。今日心情极好,他和蔼地看向卓枝,饶有兴致问:“二郎,想要讨什么赏赐?”
“请圣人赐下恩典,允臣太学读书!”
顿时,哄堂大笑。
第3章易容之术
天色渐晚,金乌西沉,九曲回廊间悬挂的寿灯依次点亮,无端为寂寂春夜添上几分暖意。春风吹拂,慈宁殿正堂中央高悬的万寿灯缀着的杏色流苏亦随风晃动,点点金芒闪烁。
殿内静谧。
卓枝话落,更是静了几分,而后不知何处传来几声嬉笑声,继而笑声更多更乱了些。
圣人心下疑惑,他扫过重重人群,却见众人皆一副要笑不笑的神态。他抬手轻敲桌案,眉间暗藏不悦,饶有兴味问:“王德全,这又是个什么典故?”
内侍监王德全跪在御案前:“奴婢听说卓小侯爷最爱玩乐,至今连春秋还没读过......极擅马球,前些日子浊溪跑马,不知怎的竟与纨绔儿郎,为了歌伎大打出手,这事都已经传遍上京。”
圣人面上露出玩味之色.
卓二郎跪着,寿春县主夫妇神态自若,倒是卓大郎满面羞愧......着实有趣,疑心甚重的他想的更多。圣人目光于人群中逡巡,眼见寿安王世子笑得开怀,他点名:“十七郎,你来说说乐什么呢?”
寿安王世子燕愚,若上京纨绔子弟也排榜,他称第二怕是无人敢做第一。
燕愚兀自乐得不行,闻言起身长拜,满目恭谨,他说:“臣听闻卓二郎有此等向学之心,实在是,实在是不可思议,故而心中动容欲效仿一二。”
满堂又是哄然大笑。
因是家宴,圣人起了逗趣心,说:“前几日,明儒陈大章给朕上了折子,直言乞骸骨,朕留下他,十七郎,你可知道他说了什么?”
燕愚扑通一声跪下了,白胖的面孔涨得通红,高呼冤枉,说:“臣,臣......”他竟然结巴上了,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他磕磕绊绊保证:“不敢了,不敢了,臣也向学。”
承明帝心中疑虑消减,看来众人皆知卓二是个不成大器之流。他的神色晦暗,当场准了卓枝的请求。不仅如此,还叹向学之心宝贵,钦点建宁侯幼子卓枝,寿安王世子燕愚共同入太学读书。
卓枝总算将心放进肚子里。
宴饮良久,丝竹并奏,席间宾客尽欢。直到月挂中天,圣人饮罢示意散席,众人恭谨行礼拜别圣人,依次离开。
一道回府,静宁侯吃醉了酒,卓泉搀扶着他坐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