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草原人终于兵临城下的那天,段启明下定了决心,一不做二不休,带着自己想方设法打探到的秘密,直接投奔了敌方。
——他没有办法跟皇帝联系,倒是从段崇文那里得到了跟草原人联络的方式。双方早就暗地里来往了不知多久,现在段崇文下狱,他的投奔就更能取信草原人,比留在大魏更安全。
毕竟穆平海为了照顾他,让他尽可能多挣功劳,将他安排在了前军之中,草原人一旦开始进攻,他所在的部队便首当其冲!
至于远在京城狱中,还在等他的好消息的段崇文……灾难临头,段启明暂时也只顾得上自己。
段启明别的不行,脑子倒是还不错,他身在前线,自然能够察觉到各部的调动,再加上用心打探,基本上弄清楚了大魏这边的兵力部署和后勤安排。有了这份资料,他投敌倒是十分顺利,在攻城之前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接了出去。
穆平海从银州城过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这个。
“鱼儿上钩了。”他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计划行事!”
既然早有准备,段启明打听到的消息自然是假的。他想要把这个消息卖个好价钱,以后能在草原安身立命,穆平海父子也想借着这个消息,给草原人设下陷阱,将他们尽数留下。
草原和大魏不同,他们因为要逐水草而居,而每一片草场能养活的牛羊是有数的,所以并没有形成统一的政权,而是分成了一个个的小部落,只是共同推举出一个大部落的首领作为大单于,但平时还是各自为政,甚至互相攻伐。
所以像这种出征,也是各个部落的首领带着自己的族人,跟随大单于出战。所以大单于是不能越级指挥下面的士兵的,只能将安排告知首领。而且因为大家各有打算,也很难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因为族人是自己的根基,损失也是自己承担,所以各部首领自然都想让别人去干最危险的活儿,最好自己能跟在后面简陋。
有这种心态在,没有好处的时候,大部分人是不会死战的。所以只要收拾了单于麾下亲信部队,整个联盟就会崩散,各自溃逃。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跟在后面追杀,就轻松得多。
于是段崇文在牢里望眼欲穿,就想等着儿子立功,将自己捞出去,谁知前线传来的全是捷报。
他每天听着狱卒们讨论,简直心急如焚,好话说尽,终于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立刻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他想不通,儿子既然在西北,为什么没能按照计划行事?
有段素馨这个筹码在,他相信以儿子的聪明才智,要探听一些军机并不困难,为何一切都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而此刻,段启明也发现,投敌之后的生活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一开始还是好的,他成了草原单于的座上宾,留在后面的中军之中,进出有士兵护卫,十分安全。
他已经打听到,虽然草原上到处都是未开化的牧民,但是王帐所在的地方其实是有城市的。真正的草原贵族,早就已经脱离了放牧的生活,有整个部族的供养,他们完全可以学南朝人那样营建城市,居住在其中。他们说汉语,写汉字,享受各种大魏传来的奢侈品。
所以真的到了草原,想必生活水平也不会下降太多。
谁知第一站草原人就大败亏输,单于收拢溃兵逃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他这个带来假情报的人推出去祭旗!
……
段启明通敌之事,穆家自然不会替他遮掩。随着胜利的战报一起送到京城的,还有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京城大哗。段崇文这个被关在狱中一年多没人关注的罪臣,突然之间又吸引到了所有人的视线。
甄凉也收到了一封来自穆将军的书信,详细说明了段启明的情况。
见她看完信之后一直在出神,桓羿便安慰道,“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你不必多想。”
“我不是在为段启明伤心,只是在想那个段素馨的问题。”甄凉道,事情了结了,但这个人怎么安置,还是一个麻烦。她是被段家人胁迫,本身并不能做主,但既然顶了段素馨这个身份,追究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
甄凉说完自己的想法,又问桓羿,“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太冷漠薄情?”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父母可以对孩子做出种种不可饶恕的举动,但子女却只能选择原谅——这就是孝道。纵然段崇文很不是个东西,但若是外人知晓甄凉的事,只怕也会劝她一句“毕竟血浓于水”。
“胡说八道什么?”桓羿揉了揉她的后颈,“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吃了多少苦头。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也配称父母?你若是真的选择原谅他,甚至去帮他们,我才会觉得惊奇。”
他看着甄凉,微笑道,“不见我跟穆家人说的,也是让你恢复穆家女的身份?阿凉,你不姓段。”
既然不姓段,段家的事,与她甄凉有什么关系?
第107章 一片好意
话是这么说,但桓羿知道,甄凉能问出这种问题,就说明她心里还是在意的。
怎么能不在意呢?这个世界的根基,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教之道,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然也会受到影响,作为孩子,天然就会对父母产生期许,哪怕明知道自己没有错,还是会忍不住自我质疑。
所以关于段崇文的后续,他都没有让甄凉知道。
大牢之中的段崇文听说儿子投了敌,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全家人都再无幸理,便自尽了。而这样的罪人,自然是没人收殓的,尸体最后据说是被一名仵作领走了。
此人是个疯子,作为仵作的经验倒是十分老道,却酷爱解剖尸体,说是要探寻人体之密,就连他的同事们也敬而远之,邻里坊间更是有不少真真假假的传闻。
不过桓羿觉得,若那仵作真的能有所得,也算是段崇文积了阴德。
这些事甄凉没有在意,因为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北那边。一场大胜之后,镇西将军趁胜追击,领兵深入草原数百里,直杀得那些草原残部溃不成军,再也无法对大魏造成威胁,这才鸣金收兵。
一场战事下来,至少数年之内,草原人应该又会安分下来,不会轻易南下。如此,边境的百姓便又可以休养生息一番。
这样的大功,朝廷自然是要嘉奖的。
现下,宫中的事情已经渐渐瞒不住外面,满朝上下都知道,如今是皇帝荒唐,是皇后借助何荣之手,代行皇权。便是桓衍这个名正言顺的君主,朝中还有许多人不服,何况是皇后?
再说,皇后秉政,就意味着作为外戚、原本就已经十分煊赫的曹家还要更进一步,又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在这种情况下,汉王的行情自是一路水涨船高。就算他在朝中做了许多小动作,大部分官员也选择了默许。在博弈结束,分出个胜负来之前,他们不会轻易站队,只需明哲保身即可。
这么一来,倒是显得汉王一呼百应,声势浩大了。
在他和他手下的人的推动之下,朝廷一致通过,召镇西将军穆平海入京,接受封赏。
表面上,自然是为了辖制住穆平海。现在西北算是平定了,继续让他留在那里,可能会尾大不掉。毕竟军权无论任何时候都是十分敏感的,穆家又在西北经营多年,唯有及时收回这份权力,才能让人放心。
但暗地里,汉王有自己的打算。
在朝廷的使者出发之前,他就已经秘密遣人带着自己的书信前往西北,面见穆平海。
穆平海看完汉王亲笔所写的书信,忍不住冷笑着问使者,“王爷这是在威胁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