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捕盗的装备有这么精良?
他学猫头鹰叫。林子里几个老弱百姓听到暗号,按照他安排好的计划,举着双手出来。
“贵人饶命……我们只是逃税……”
捕盗官兵见是面黄肌瘦的流民,神态明显放松了些,正要抓住训话,百姓们一声大喊,掉头就跑,而且很有章法地分了三个方向。
捕盗们一愣神的工夫,埋伏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壮汉抡圆了石头,照着后脑勺就砸。
捕盗们像秋天的落叶似的,飘飘忽忽,旋转着倒了地,一声没吭。
百姓们三三两两从藏身之处出来,张着嘴,惊讶多于兴奋。这么容易?
平日里,五个官兵足以驱赶几十个乌合的村民。而一旦有了组织、纪律、规划,原来他们也如此不堪一击。
壮汉们还待砸第二下,夏偃跳下巨石,假传圣旨:“白狐夫人说了,留活口,也给咱们留条退路。”
百姓们其实也怕出人命,赶紧丢下手中的石头。
可若就这么把“捕盗”们放走,又觉得不服气。这可是日日欺负他们的大恶人哪。
夏偃还没说完:“……嗯,不过,他们身上的东西就不用留了。”
有这句话,百姓们喜笑颜开,男女老少一齐上阵,一阵龙卷风,把官兵们从头到脚扒了个干净,只剩贴身一条裤。
其实料子也不错,只不过这些粗丘八平日都不太注意卫生,白布都给穿成土黄,外加一股子味儿。
百姓们穷惯了,平日里巴掌大一片布头都是宝贝,何况是精细的麻布。几十只眼睛都蠢蠢欲动,盯着那几个官兵的裆部。
但都要脸,不愿做那第一个动手的。
夏偃坐在大树枝上晃荡腿,提醒:“时间不多,咱们得赶快转移,免得他们同僚来找。”
“时间不多”是理智的劲敌。譬如有人正安稳吃饭,听一句“时间不多”,扒饭的速度就能马上快起来;譬如有人在小贩摊子上只看不买,摊主一句“马上收摊”,他或许就能慷慨解囊,不买点什么不舒服;就连平民嫁女,也通常赶在年前,因为“时间不多”,再拖,女郎又平白长一岁。
此时这句“时间不多”也有奇效。只听呼啦一下子,秋风扫落叶,几个官兵彻底返璞归真。从头到脚没一处不耷拉着,让流民们围观了个遍。
大家议论纷纷:“官兵跟咱们也没啥区别嘛!”
夏偃居高临下,也凑热闹往下瞧,随后觉得背上针扎。
回头一瞥,“白狐夫人”对官兵没兴趣,正静静打量他,那眼神像是看个顽劣的孩子。
他忙不迭滚下来。
一声令下,几个昏迷的倒霉蛋被光溜溜的抬到另一条岔路下头,丢在了显眼的地方。还乱盖了点杂草树叶,算是保暖。
最后,夏偃聚集众人,杂草里分出一条新路,趁夜转移,急行十里路,来到另一个小山头,彻底离开罪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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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这才开始嘻嘻哈哈的“分赃”:官兵随身带了酒和干粮,另有散钱若干。身上的衣服都是好料子,鞋子居然是结实的碎皮革——都让大伙不客气的分了。
众人感慨:“果然是跟着白狐有饭吃啊!”
至于那些戈矛弓箭,倒是没人敢要。百姓们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东西拿在手里太显眼,无异于脑门上贴着四个字“来路不正”。
夏偃让大伙不要心疼,该拆的拆该砍的砍,保留有锋刃的铜铁部分,用来日常防身狩猎。其余的木杆子之类,果断丢弃。
那个领头的官兵,身材流畅健硕,衣饰格外精美,里是里面是面的。百姓们都是乡里乡亲,觉得谁拿都不太好意思,干脆拿来孝敬白狐。
“嘿嘿,夫人,你看……这衣裳你虽穿不了,赏了阿偃倒是挺合适。”
赤华笑着接过,将那“捕盗”衣裳只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变。
“阿偃,”她顾不得夸他赞他,直截了当指出:“我认得这服色。他们不是捕盗,是……斥候。”
她生怕百姓们不懂,低声解释:“打仗的那种。”
*
月光洒在山坳里,升腾出薄薄的雾气。一簇簇篝火劈开那雾气,向着一轮明月,散发出蓬勃的热量。
篝火、帐篷、马匹、战车、巡逻的轻甲步兵。至少两千甲兵,百乘战车,正正在山坳里扎营。
由于是在本国境内,没什么保密的必要,这些军马战车也并不太低调。在下风处仔细聆听,还能听到兵卒们吆喝喊叫的声音。
方才那几个上山的“斥候”,应该是听到山上异动,前来查看,排除奸细的。他们并非真正的捕盗,因此看到老弱乡民,自然而然的戒心全无,才被端了个一丝'不挂。
夏偃隐在上方山头,保持着伏地的姿势,手脚并用,往回退了几步,静悄悄站起身,回到营地,向赤华详细地描述了自己方才的所见。
“你说的没错。徐国在集结兵力。看行军的方向……是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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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泛出微弱的白。赤华靠在一颗大树上,粗粝的树皮硌她的后背,她浑然不觉。她全身仿佛被浸入了三九寒冬的冰水,整个人成了一动不动的冰柱子。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脯,那里面一颗跳得飞快的心,尚能制造一丝热气,维持她整个人端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