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人都欺软怕硬。夏偃教给她一条很有用的道理:越是显得害怕,越容易让别人生出宰割吃肉的欲望。
她冷静吸口气,趁百姓们还没达成一致,抢步上前,直面那个带头的虎妇人。
她朗声道:“我知道诸位都是老实的乡亲,今日沦落至此,都有苦衷。我一介弱女,跟大伙无冤无仇,你们若把我伤了杀了,纵然无人看见,也瞒不过天上地下的鬼神。诸位可想清楚了,切莫冲动。”
她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咄咄逼人。然而她搬出“鬼神”两个字来,百姓们的骂声叫声变突然小了不少。
时人迷信,巫祝祭司遍地都是。庶民们命如浮萍,身不由己,比起那些高高在上、翻云覆雨的牧民者,反而更加相信超然的存在。
恶犬还在朝她汪汪吠。那牵狗的踢了它一脚,把它往后拉了两步。
赤华趁热打铁,继续说:“至于我是谁家女眷,诸位也不必问。你们只要知道,外面有人在找我。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不出十日,必会让人发现蛛丝马迹,到时候不免牵扯到诸位身上。”她忽然转向那虎妇人,“这位大姊,你说是不是?”
虎妇人一愣,不由得点头。后头几个百姓也偷偷点头。
刚才真是脑子太热了,居然没想到,不管这少女是逃奴还是私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逃出来的,她的主家必定会来搜捕。哪能像寻常庶民似的,没人管没人问,死在外头都没人收尸?要是今天真把她谋财害命了,不定以后哪天就会被人算账!
虽然也有人意识到,这少女的口音奇怪,似非徐国人,或许也并非什么“贵眷”。但她的语言和气质做不得假。于是这点疑问也就咽在肚里,人云亦云的点头了。
赤华慢慢放松握紧的拳头,冲这一群奇形怪状的百姓淡淡一笑,说了第三句话。
“不过,我今日不合挡了你们的路,付些买路钱也是应该的。大伙手里有棍棒有弓箭,沿途的吃食想来不成问题,抢我这一口也没什么意思。我这里还有些金饰,你们拿去熔了,想来能换不少口粮,就当我的见面礼了。那玉笄还请还给我吧。玉质的东西,不是寻常百姓能有的物件,拿到市场上,想来也难以出手,运气不好,还可能让人盯上呢。”
她察言观色,眼看百姓们眼中敌意渐消。说到“金饰”的时候,有人掩饰不住的喜出望外。
百姓们平日被欺负惯了,一口粥饭都可能被抢,争夺资源已成习惯。这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冒出“谋财害命”的念头。
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发一笔横财,然后走人,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她一个无害的陌生少女,就算把她欺负到死,自己有什么好处?
赤华意识到这点,越说越有底气。到得最后,“买路钱”也开始讨价还价了。
倒不是她有多珍视那玉笄。她向来重视仪容,没了它,头发都没法束,整天披头散发的,大约没几天就成女鬼,这怎么行。
一边说,一边躬身,隐蔽处取了那件狐裘领子——方才她情急之下,将一部分金饰裹在里面,只怕放自己身上不安全。
洁白的狐毛又绒又软,几小件金饰藏在里头踪迹全无,就算让人抓在手里,也未必能感觉得到。
她破财消灾,一点不吝啬,一束金项链,一对金跳脱,大大方方给了出去,正如以前赏赐下人。
虎妇人犹豫着,没接。
赤华宽容一笑:“纯金的。你可以咬咬看。”
但那妇人并不是质疑她金饰的成色。赤华惊奇地发现,自打她那些金饰拿出来,大半百姓的眼睛只是在上面停了片刻,随后……
全都集中在她手中的狐裘领子上。
那鼠须男看似见多识广。他欲言又止,舌头伸出来又缩回去,看了看赤华,又看了看身后的同伴,最后鼓起勇气,小声问:
“白——狐?”
*
赤华完全没听懂。难道他们还看上这件领子了?
刚想出言发问,只见那鼠须男回头,似乎是向同伴们寻求了认同,结结巴巴又问她:“你不会是——白狐?”
赤华脱口就要问“白狐是什么”,最后一刻悬崖勒马,舌头卷回去,故作深沉地“哼”了一声。
她假装伸手拂碎发,偷偷转了半个脸,余光瞄到夏偃,他总算睁开眼,没动弹,反而朝她拼命摇头,又是眨眼又是皱鼻子,似乎急坏了。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眼前百姓们的反应,让她起了个不得了的猜测。
反而将那狐裘领子收了回去,“什么白狐啊?别乱说。”
她做惯了冷若冰霜的女公子,此时重新摆起架子,一句话里加上慵懒的鼻音,丝毫不泄情绪,反而显得格外暧昧。
皮球踢了回去,百姓们这下张口结舌。
那鼠须男生怕自己猜错,凑上去两步,半是对她说,半是跟同伴们解释:“小人不敢乱说!大夏境内有游侠,名字不知道,旁人都称白狐。虽然小人没见过他何许人也,但曾听人讲,那人总是随身带一领白狐裘,因此而得名……只是、只是……只听说白狐在大夏地界里行走,可……可没来过咱们徐国……”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谨慎,不时抬头看看赤华的神色,唯恐讲错一句。
他没讲出来的是,听说那白狐,在大夏声名远播,已经达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身边更是聚了不知多少身手矫健的流民。他们劫富济贫,作案多端,官府捕盗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