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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伤的并不很重,至少比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清理掉身上的血污之后,身上仅仅只有那么一处看上去比较凄惨而已,按三师兄的吩咐,只要用法术黏合伤口,再敷上药便可自然养好。他的血有毒,于是只得梁玉笙一人帮他处理伤口,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李晏这副虚弱的模样,但替昏厥过去的这人缠上绷带的时候,她仍然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明雨、明霜,都弄好了,将他送去正堂吧。”待到替李晏换上干净的衣服,梁玉笙对门外的童子唤道。虽然她知道李晏现在需要休息,但事急从权,沈越不明原因的死亡,和被李晏的血污染的法阵让门派上下如今乱作一团,在事情解决之前,没人能够定下心神,而目前最直接的线索,便是李晏看到的一切。
正厅之中,当明霜和明雨将坐在木椅上的李晏推入正厅后,所有人都盯着他。
“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草药之中也按三师兄的吩咐加大了镇痛的蒲黄。”梁玉笙随后进入正厅,向众人说明。
大师兄点了点头,他转对三师兄吩咐道:“唤醒他。”
三师兄上前,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凭空划出一个咒符,然后以手指向李晏眉心。李晏的眼皮抽跳两下,他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三师兄和在后面寒着脸的大师兄时,他的睫毛颤了颤,可当他侧头看见梁玉笙的时候,嘴角立刻浮出笑意:“主人……”他轻声唤她,声音虚弱。他动了动手指,大约是想牵住她的衣袖,但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痛让他的表情瞬间扭曲。
只是现在,无人会理会李晏的反应,,也无人在意他对梁玉笙不合时宜的称呼,他们需要知道的是别的事。
大师兄开门见山的问:“李公子,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是什么袭击了你们?”
李晏顿了顿,他刚刚清醒显然脑袋里还有些犯糊涂:“我……我不知道……”他茫然的摇摇头:“受伤?”
“沈越,他将你带出去了。”梁玉笙在一旁适时地说明,她默默往他身边挪了两步。
主人的话让李晏渐渐回想起早前发生的事:“沈越……对,是主人带奴……带我上山之前遇见的那个人,他拿了您的印信,说代掌门找我,我就跟着他出去。”
梁玉笙点了点头:“对,之后你们去了哪里?”
“是……是去……他带奴去了奇怪的地方。”李晏低下头,他皱眉努力回想着当时发生的情况:“主人说过,紫竹林不可以擅入,但是……但是他一直往那边走。我不愿跟着他了……不可以闯祸,奴说要回去,回去等您……”
“结果呢?”大师兄等不及李晏这般吞吞吐吐,故而催促道。
“他施了咒……奴只能跟着他走,进了竹林深处。”李晏局促的回答,他躲闪着众人的目光,依赖的望着梁玉笙:“主人……”
梁玉笙点点头让他继续回答问题,她知道李晏现在需要休息,也需要她的安抚,但现在并不能这么做:“到底是什么袭击了你们?”她又问道。
“袭击……”李晏想了想:“……那个会吃人的人……”
大师兄疑惑的开口:“人?”
“是,是人。”李晏点了点头:“穿着同他们一样的道服。”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一众弟子。
“怎么可能是我们呢……”“他在胡说什么。”“他在说谎吧。”众弟子听了李晏的话,在底下议论纷纷。
梁玉笙没理他们,她继续问下去:“脸是什么样的?”
李晏摇了摇头:“奴,奴记不很清了……看上去狰狞的,扭曲的……他就在那里等我们……”
“别再听他胡言乱语了。”后面一名弟子站了出来,他叫孟云倾,在师叔门下,在门中认真算起辈分,倒是与梁玉笙他们平齐。据梁玉笙所知,他私下里是同沈越交好的。
“主人……我没说谎。”李晏慌乱的摇头。
“凭借他一面之词就让我们都有了嫌疑。”孟云倾狠狠说道:“可说不定沈越便是被他所害呢,毕竟你们看,紫竹林的结界那么牢固,偏他的血泼上去法阵便毁了,没准一切都是他在演戏。梁堂主,你虽然剑法厉害,但看人却总不那么准不是吗?”
“云倾,话说的太过了。”师叔在一旁提醒,而后他又转向梁玉笙:“但他说的并不无道理,玉笙,没人知道李公子所言有几分真假,这……”
“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看看他的记忆不就知道了。”三师兄在一旁提醒了一句:“摄魂之术。”
“那是禁咒,师傅不准我们擅用……”二师姐皱眉,因为侵入他人意识,是很容易发生危险的,对施法者和施法对象都是。
三师兄一摊手:“这个时候了,事权从急,大师兄你觉得呢?不然也没法让他们相信李公子的话。”
大师兄点了点头:“只看一小段就好了。”
三师兄得了准许走到李晏面前,他抬起手指尖捏了一道青色的咒:“小师妹,退开一点。”
“主人……”李晏看上去十分害怕
', ' ')(',他无助的望着梁玉笙。
“……”可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后退半步,给三师兄让出位置。
三师兄的五指按在李晏前额,可咒符还没触到李晏,他手便被弹开:“禁制?”三师兄盯着李晏:“他的脑袋里为何会有摄魂之术的禁制?”
三师兄这话一出口,四下顿时议论纷纷。这重禁制可以说是对李晏的保护,让旁人不能轻易读取他的记忆,但从其他的方面说起来,便是有人不想让他人看到李晏的记忆。并且其修为之高,连三师兄都觉得棘手。李晏究竟见过什么,或是知道什么,竟然让将他的意识封闭了起来。一般身上带着这种禁制的,大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是的各门派中知晓机密的重要人士,还有就是被人篡改了记忆,用于妨害他人的人蛊。
“代掌门,这么危险的人怎么可以信任。”以孟云倾为首,一众弟子都开始骚动。
“主人……”李晏面色苍白的望着梁玉笙,他按住肩上的伤口想从站起来,却被某个眼疾手快的弟子施了咒绑在了椅上。
“学恺你看这……”师叔露出为难的神色:“要不先将他关进水牢,等调查出杀害沈越的真凶再处理他?”
“……那就依师叔……”大师兄点了点头。
“三师兄,让我来。”方才一直沉默着的梁玉笙突然开口,她打断了大师兄的话,又推开三师兄。她站到李晏面前,抬起自己的手,指尖凝的是同方才一样的咒印。
“师妹,这样危险。”二师姐虽看不见眼前的情况,但她也知道小师妹想做什么,可强行破咒对两方而言都是十分沉重的负担,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到时双方的记忆和神志都会遭到损坏。
可她刚上前一步,却被大师兄拦住:“小师妹有自己的想法。”他摇了摇头劝阻道。
梁玉笙靠近李晏,她的手并没有被弹开,取而代之的是,李晏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望着梁玉笙,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要……主人,好痛……不要打开……奴没有说谎……”
“李晏,安静点。”梁玉笙没有停手,她平静的下令,表情丝毫未变。
李晏闭上眼睛,他听话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堂内渐渐浮现的一片模糊的景象,那是李晏的记忆。
“走点。”那是沈越的声音,从李晏的视线中能够看到,他走在前面,绑着他的手,并用咒术拖着他往前走。
“不可以……主人说过……”李晏挣扎着,但并没有什么用。
沈越吼着让李晏闭嘴:“别一副和梁堂主很亲密的样子,像你这种……卑鄙的、肮脏的贱货。”说着他扯过绑着李晏的那条看不见的咒绳,让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合欢教的炉鼎,你真以为堂主会心疼你吗?”说着他露出狰狞的笑容:“若你不见了,你觉得堂主会找你吗?你就是条虫子,让人恶心。”说完沈越抬头环顾四周:“他说带到这里就可以了。”
李晏抬起头,看见远处出现了人影。距离太远,他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可那个人确实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身着青城山的道袍。
沈越显然是与人约好在此地见面,但来的那个却不是他想见的,他在看见那人的脸时露出奇异的表情:“唉?”他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后退两步,手不自居松开,李晏得了机会挣脱出来,转身要跑,却因为没看脚下,被地上的石砾绊倒。他摔在地上,看着沈越面孔扭曲:“你?……怎么可能是你?你不是……你不是……”
沈越显然认识那个人,可他的话还未说完,远处那个人便发动了袭击。他的行动快如鬼魅,沈越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扑到在地:“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和肉体被撕裂的钝响搅在一起,声音惨不忍闻。围观李晏记忆的人,有些已经忍受不住捂起了耳朵,闭上了眼睛。那是让人无法忍耐的景象,但梁玉笙却没有松开李晏的手。她看见那个人吃掉了沈越,然后他转过头来,盯住李晏……
他确实在向李晏靠近,满身的血,刺鼻的血腥味,他一步步走过来,走过来,带着危险的气息,还差一点点,这里的所有人就都能看清那个人的脸……
“小师妹,不可以再深入了,你进入的太深了!”三师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梁玉笙看了一眼李晏,他的双目黯淡无光,面色苍白如纸,唯一一点红来自被他自己咬破的嘴唇,但这些都没让梁玉笙停下。
“咔嚓”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诡异的裂响,周遭的景色迅速变幻。
梁玉笙对于摄魂之术的运用并不熟练,她又勉强自己去接触李晏的记忆,咒术失控,她不知落入李晏记忆中的何处。
那对于梁玉笙而言,是一片诡异、阴暗,却又似曾相识的地方。合欢教内,多年之前。
“晏儿……”年轻的女人浑身赤裸,她浑身赤裸,身上布满伤痕,她被关在狭小的囚笼中,却已经奄奄一息。
李晏还会儿还是少年的模样,他的眉目与现在相似,神情和心性却并不似如今这般带着奴性。他没有哭,眼泪蓄在通红的眼眶中,
', ' ')('两只手不停拍击着阻隔他们的铁栏:“娘!娘!”
“如何,我让你见到了儿子,他还活着。”合欢教的教主从李晏身后出现:“还想寻死吗?”说着他拽着李晏的后颈将他拖到一边,然后对着笼中的女人笑道:“你也知道,你的儿子随你,天生便是炉鼎的料子。哎!”
教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李晏咬住了他的手腕,他狠狠咬着他,嘴角都染了血色。然而下一瞬便被甩到铁笼上,砸出一声闷响,摔在地上时吐出一口血。
“晏儿……晏儿!”女人爬到笼边,她惊慌失措的抱住李晏的肩:“傻孩子……娘没事……没事……”
教主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却心情愉悦的露出笑容:“若你执意要反抗我,那让他来代替你如何?”
“不要!我还可以……我还可以的,教主大人求您放过晏儿……”女人屈服的很快,一切就如同教主所料想的那般。
在一片呜咽可哭泣声中,周围景色变幻,却依旧是地狱之中。
李晏手脚接被绑缚在木桩上,教主扯住他的头发,迫他抬起头:“你娘临死之前毁了我十二个人蛊,单单一个你可赔不起。”那个女人已经不在,而李晏却还不完全是如今的模样,他张口想要去咬教主,被他笑着避开:“小崽子居然还有心思反抗?”他这话却不是对着李晏说的,而是对着囚牢中的其他人。
“是属下调教不利。”旁边立刻有人请罪。
“我要杀了你……”李晏抬起头,他的喉咙已经哑了,只能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哈哈哈,杀我?用你现在这副身体?这只蛊雕能喂饱你吗?”说着他的视线落在李晏身后。
操弄他的并不是人,而是一头鹰面豹身的异兽。少年孱弱的身体像是快要破碎一般,伤痕布满李晏的身体,血不断流出来,他只是抬起头,死死咬住这句话,仿佛那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我要杀了你……”他重复道。
“哎,把他丢入蛊池中吧。”教主却像是对李晏的反应感到了无趣,他收敛了笑随性挥了挥手。
“不要再看了,求求您不要再看了……”李晏被绑在椅上,不能动弹,无法挣扎,只能哭着求她。
“小师妹!”三师兄按住了她的手:“师妹,够了!你再继续下去,他要崩溃了。”他强迫梁玉笙放开李晏:“他没说谎,已经足够了……”
梁玉笙松了手,她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李晏,又看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大都低头不语,李晏的记忆带给所有人的都是痛楚,他曾经历过的绝望无人能够真正体会,说到底,从一开始他们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心态,鄙视着这个软弱的异类。一时之间,众人都心虚至极,纷纷别开视线不敢对上梁玉笙的目光。
“众人都看见了,此事并非李晏所谋,他字字句句都是真话。”梁玉笙轻声开口,所有人之中,应当是她受李晏记忆和心情影响最甚,却也偏偏只有她,好像没有收到丝毫影响一般,依旧沉着冷静:“只是他损毁了法阵,按门规是该罚的,待他伤好之后二十鞭我亲自执行。”
“小师妹……”二师姐惊呼,她想告诉小师妹,这未免太不近人情,却被她开口打断。
“可还有人有异议?”梁玉笙的声音并不大,却终是让在座所有人都噤了声。
李晏瘫软在椅上,不知他有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他只像是坏掉的偶人那般眼神空洞的望着她,无声的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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