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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看上去实在笨拙的要命,这一路上他被碎石绊倒两次,踩空一次洼地险些摔入泥潭中,被树枝刮到的次数更加不可计数。越往深处走,李晏身上的伤痕便越多,梁玉笙看在眼中心头一阵烦躁。她实在是不明白,李晏到底有什么把握觉得自己能够把这件事做好?州府的人提及巨蟒时都是面无人色,她就连愿意出城领路的人都寻不到,为何只因她一句话,他便拼到如此地步?
在梁玉笙想出答案之前,两人已经到了巨蟒的藏匿的山洞。
刚靠近洞口,血气混着蛇类的腥味便迎面扑来,梁玉笙虽没被影响,李晏却弯腰不住的干呕。他大约许久没吃饭,半天只吐出些酸水,可看起来难受的紧,原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嘴唇褪去血色。
梁玉笙实在看不下去,她走到李晏身边将一片苦参递到他手中;“压在舌下你会好受些。”
“谢大人……”李晏接从她手中接过苦参含入口中,待人缓过来后对她道谢。
“都这样了你还是要进去?”梁玉笙盯着李晏的脸,想从他这些反常举动中看出端倪。
李晏只是笑笑:“大人答应我了,我便要做到。”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嘴硬。
梁玉笙别过头去正色道:“我同你的约定不是玩笑,进去之后我虽会保全你性命,但若我出手你便不可以再缠着我。”
“大人,奴知道……”李晏的话还未说完,两人脚下的地面便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
“啧,嗅到活人的气味了吗?”梁玉笙的反应自然是极快,她一个纵跳离开地面,然后施咒让自己浮于半空,可李晏显然没有她这样的身手,他摔在地上,手脚并用想要爬起,可在他站起来之前,巨蟒从山洞中露出鲜红的蛇信子。
那是一条足足五丈的巨蟒,灰黑色的竖瞳比人的手掌还要大,在昏暗的尘雾中泛着阴森寒芒,它看上去足足比李晏整个人粗上两圈。巨蟒的全身覆满坚硬的灰鳞,蛇腹压过的地面被挤出裂痕,爬行时长尾搅起周围的碎岩。梁玉笙轻易便避开,但伏趴在地上的李晏并没法应付这些。他的额角被碎石击中,流出的血糊进左眼中,这让他的行动变得更加迟缓。
“李晏!”梁玉笙落到他身边,她刚要替他竖起屏障,李晏却伸手拦住了她。
“大人,我们约好的。”他摇摇头,语气近乎恳求:“奴若杀掉了这条巨蟒,您便收下奴。不会……让您插手。”他轻微的咳嗽两声,嘴角带了些血迹,大约是刚才的颠簸让他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我……”梁玉笙愣住,李晏重复的明明是她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不知为何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听上去让她烦躁。
“大人不会说谎。”李晏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血,颤巍巍的站起来:“那么您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梁玉笙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她看着李晏拖着双腿走向巨蟒,他的脸色苍白的像纸,孱弱的身体仿佛风一吹便倒,可当巨蟒的视线钉住他时,李晏并没有后退。
梁玉笙不觉得自己会看走眼,李晏只是合欢教的炉鼎而已,他不该会有多么高深的道行能够瞒过自己的眼睛,可此刻他看上去又是那么坚决,好像他真有什么办法能够杀死那条巨蟒似的。
他说他能做到,所以梁玉笙没有动。
巨蟒爬行到李晏身边,他依旧站在原地,他没有逃跑,没有尖叫,几乎到他胸口粗的蛇身盘踞在他周围时,他只是朝梁玉笙挥了挥手,示意她一切都不要紧。
然后下一瞬,巨蟒收紧躯干,梁玉笙眼睁睁看着李晏被拧成血人。
那一刻梁玉笙瞪着那个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垂下手去的男人,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蠢货。她错了,李晏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什么有办法,什么不需要她帮助,他是打算在她面前逞强然后丢掉的性命吗?还是他在算计、在利用?他就那么笃信这一次她也一定会救下他,能救得了他?梁玉笙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她没发觉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李晏!”梁玉笙跳上那些沾了血的灰鳞,她踏过蛇身呼喊他的名字。
李晏还活着,他虽然几乎被从腰腹绞断,但人竟还有意识,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张了张嘴却吐出大口鲜血,没能顺利回应她。
“够了……”梁玉笙皱眉的望着他,现在不是计较他心思的时候,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可当梁玉笙执剑准备挥下时,巨蟒却剧烈的抽动着。
它不知是哪里受了伤,在地上扭成一团,蛇尾胡乱的挥动着,击碎山体和岩石,它看上去狂躁异常,本该紧贴在身上保护自己的鳞片竖了起,露出鲜红的血肉。它无心再管眼前的猎物,蛇身扭动着松开李晏,梁玉笙在他摔到地上前托住他。
李晏碎了不止一根骨头,他的血沾了她满身。
梁玉笙以屏障将他护住:“你究竟做了什么?”她瞪着李晏满脸怒容,可怀中的人根本无法吐出一言半语。他只是抬手拈着她的衣袖,他望了一眼发狂的巨蟒,又看一眼梁玉笙,笑着昏厥过去。
“李晏!李晏!”梁玉笙知道这人如
', ' ')('今哪里都是坏的,不能随便碰随便摇,只能施咒帮他护住心脉,待回去才能替他包扎疗伤。
可偏偏在一旁发狂的凶兽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它原本便丑陋,现在看上去更加骇人。它的鳞片像是被腐蚀一般成片脱落,然而就算脱去鳞片也没能阻止腐坏的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伤口边缘原本该是鲜红的血肉竟泛出诡异的青色,显然是中了毒。梁玉笙仔细看过去,最初开始溃烂的地方竟是缠住李晏的那段蛇身。因为巨蟒沾了他的血,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李晏的血有毒……
梁玉笙全都明白了,李晏并非欺她,也并非刻意送死,他确实有办法杀掉这妖物,用不了太长时间无法抵抗毒素的巨蟒就会被侵蚀殆尽。然而原本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如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的身上刻着禁咒,骨血中尽是毒,他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梁玉笙他对她有用,他究竟想从她这里求得什么?
梁玉笙望着地上渐渐腐化的蛇妖,再看一眼怀中浑身是血的人。她于虚空之中挥剑,一道白光斩下巨蟒的头。她完结了它的痛苦,然后沉默着将李晏抱起,往沼泽外走去。
李晏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州府,他侧过头便看见了梁玉笙。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她已将外出的短衣换成了广袖的道袍,她虽还未成仙,但清丽出尘的模样比任何画像中的仙人都要好看。而那个好看的人,现在正在眼前照顾自己,李晏虚弱的弯起嘴角,对身旁的人露出笑容。
“大人……”他只吐出两个字,便被梁玉笙用指尖压住嘴唇,然后他听见脑海中传来她的声音。入密传音,李晏知道这个,所以他只是眨了眨眼睛,并未对此表示惊讶。
“别多说话,你的肋骨断了不少,我原本就不擅医治之术,接回来花了我好多工夫。”就算不开口,李晏也能听出梁玉笙心情不悦。
“大人,奴做错了吗?”李晏小心问道,他望着她的目光带了焦急委屈。
“你的血,怎么回事?”梁玉笙直截了当的问,虽然在他昏迷这几日,她已审过数位合欢教的祭祀巫女,大致推测出了他的情况,但她需要从他口中得到证实。
这个问题却让李晏收敛了笑容,他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半天没有回答梁玉笙。
逃避她的问题,这是第一次。
“回答我。”梁玉笙正色道。
“……奴是药人……”李晏闭上眼睛,不敢看她的脸。
所谓药人,简单解释起来便是能够用作药的人,毒或者灵药,功效不止一类,制作的方法不止一种,却每一种都残忍至极。
“就是……和其他炉鼎一起被关入蛊池中……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只有奴一个活了下来……教主大人有解药,但是旁的人要是对奴动了心思,都会惨死……”李晏断断续续的回答着梁玉笙的问题,他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发颤:“随便碰奴的人不慎便会丢了性命,但是淫咒发作起来的时候奴控制不了自己……奴若留在外面……”毫无疑问,州府终究会发现他的异常的体质,他无亲无故又满身危险,他根本没有办法留在这里生活下去。
李晏在梁玉笙从暗室将他救出的那天,便将她视作稻草。李晏知道她是不一样的,就算不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也所谓,算上这一次,她一共救下他三次,仅仅凭借这些,无论让他报偿什么都是可以的。
梁玉笙知道李晏说的都是实话,她于他昏睡之时打听过,州府中人说李晏是最难处理的受害者,他不愿让人触碰也不愿接受治疗,但他们只当他是被折磨的狠了才畏惧人群,何况他是合欢教的炉鼎,这种污秽之人,地方上的百姓也并不愿触碰,于是便随他去了。
李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奴不想死,也不想害人……”所以他才想要跟着她,他只能依附她,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只是梁玉笙之所以能够触碰他,却并不是因为她体质特殊。梁玉笙摸了摸自己随身挂在颈上的玉佩,明玉避水,是师傅在她及笄时送她的礼物,可避百毒。若是摘下避水的话,就连她也会被他的血毒侵蚀。
但她在意的并不是他有危险,而是他的隐瞒。“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实话,你以为能瞒得住我?”梁玉笙冷声问。
李晏没有出声,他红着眼角,眼皮下瞳眸轻颤。
“……算了。”这一次梁玉笙没再强迫李晏,她只是拧干了水,将温热的汗巾覆在他额上:“巨蟒是你杀的,按约定我会让你跟着我,跟我回青城……”梁玉笙的话还未说完,便感受到李晏狂喜的心情。
“大人……”李晏就连心里的声音都在哽咽,他望着她,盈着笑意的眸子里蓄满了泪,他看她的眼神,仿佛看着此生唯一的希望。
那样的眼神,她完全搞不明白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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