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许子归听了,却微微一怔。
他抬眸看着种苏,神情似乎有点意外,定定望着种苏。
“怎么?”种苏微微扬眉。
“每个人都说我前程无量,都让我不要停下,拼命往上爬,都等着我大有所为,达成他们所愿……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许子归那样子显然有点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朝种苏笑笑,别开了眼,眼眶竟然有点泛红。
这一刻的许子归不再持重老成,像个真正的普通的十六岁少年。
种苏万万没想到许子归竟会如斯感动,她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由此可见在他从前的生活中,一定甚少得到过什么关爱。
如今状元袍加身,光鲜之下,也依旧令人可怜。
种苏笑了一笑,给他倒了杯茶,笑道:“这就是朋友的作用。”
许子归也笑了起来,说:“朋友。嗯,朋友。”
朋友。
种苏由此想到了李妄。
“我没有朋友。”
身为一国之君,先帝先后早逝,后宫空荡,众人或敬畏,或恐惧,或痛恨他,李妄想必都清楚的很,不知他说出那句话时是什么心情。他从未表现出任何的脆弱与遗憾。
“若燕兄愿意,今后便结交为友。”
一如后来种苏说出这话时,他也未表现的多么惊喜和高兴。
但大概因为稀有,虽不见得这份情谊真有多浓厚多珍贵,仍还是颇为珍视的。所以她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
朋友。
他们如今还是朋友。
“只要燕兄不嫌,我便当不离不弃……”
种苏的耳边响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来了?”
长鸾殿外,谭德德与谭笑笑站廊檐下,朝种苏笑道。
种苏点点头,也回以笑颜。
种苏如今跟谭德德谭笑笑已十分熟稔,这师徒二人一个圆圆胖胖,如同弥勒佛,一个瘦瘦长长,形似竹竿,俱一样的逢人三分笑,永远笑眯眯。
只是谭德德从前那笑容是公式化,圆滑客气的,如今却蕴含几分热情与殷勤。
谭笑笑倒一直是那模样,种苏在宫外见过他数面,自是熟些,也对他一笑。
种苏走进殿中,站在厅内,行了个礼。
大康并没有时时见到天子必跪拜的规定,李妄虽不好伺候,这方面倒并不讲究,除了最初几次外,种苏现下也不用跪拜,只站着行礼便可,李妄还在忙,嗯了一声,种苏便自行坐到一旁桌后,等他忙完。
“今日吃什么?”种苏小声问。
谭笑笑便把食单拿来,种苏看过,点点头,很满意。
皇宫里的膳食自不必说,更何况是御膳,样样精美绝伦,种苏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却仍长了不少见识,许多东西民间从未见过,哪怕同样的食材,宫中做法花样百出,也全然不同。
种苏起初还有点不自在,但慢慢的便放开了。
她本性开朗,自小不受约束,跟什么人都能相处,心神稳定后,便不再惊惶,亦不再东想西想,再则没什么功利心,虽然仍求保住小命,但那非一夕一朝之事,反而能够顺其自然,寻常以待,更何况……
种苏喝了口水,一瞥李妄。
李妄批阅过一折子,放下,而后又要另取一本,这时种苏咳了一声。
“陛下,该进午膳了。”种苏笑着说。
李妄看了一眼种苏,眉头微抬,而后站起身来,结束了这半日公务。
……更何况,李妄平日里总是威迫感十足,面容阴郁,眼神冷峻,但每当种苏来时,会不自觉的缓和许多。
这样的李妄,让种苏找到了跟“燕回”时的感觉,日渐熟悉,习惯,于是越来越自然自在。
“咦,这是藕吗,怎么做的?”
种苏吃到一道藕菜,孔里灌了肉沫,既有藕的清香,又有醇香肉味,外头不少酒楼里都有这道菜,其味却远逊于此。
李妄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已经习惯了种苏的提问,在宫外便如是,但凡吃到什么好吃好喝的,种苏便会顺带研究下它的做法,究竟好在哪里,这也是为何很多东西谈起来,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活灵活现。
这样的问题在宫外种苏能给李妄解释的清楚明白,宫内李妄却无法回答。
李妄说:“叫膳房的人来。”
很快,御膳房总管带着今日掌厨匆匆而来,进入殿中。
“回陛下,回种大人,此菜名为九珠连星,所选皆为九孔藕,九孔中灌入微熏过的鲜肉……”
这菜看着简单,功夫却都在细微处,从材料到火候,无不所用其极,连打底的汤汁,亦用数十道鲜珍,熬制数个时辰……是以看着朴素的东西,却鲜美无比。
“怪不得。”种苏听的连连点头,这么好的东西,当然要多吃点。
“陛下尝尝看,当真好吃。”种苏如在外头一样,吃到好吃的,就忍不住分享给李妄。
李妄向来吃的少,但也像在外头一样,听到种苏这样说,便从善如流,挟起一块,尝尝看。
殿中一片静谧。
膳房总管与掌厨立在一旁,满脸紧张。
“如何如何。”种苏看着李妄,满脸期待。
“不错。”李妄说。
膳房总管与掌厨房顿时大松一口气,皇帝的饮食向来难伺候,心思用尽,这些年也只能算无功无过,这些日子因这种大人的关系,被传唤面圣了好几回,虽未得什么实质奖赏,但李妄的一句“不错”已是莫大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