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抵是她的死期。
种苏知道完了。
李妄缓缓走近,停在种苏几步之距。
他身形高大,罩一黑色披风,一阵晚风吹过,吹起披风下摆,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陆清纯忽然感觉到了危险,身体本能微动,就在这一瞬间,李妄身侧的侍卫刹那出手,一脚踢过去。
“清纯!”
与此同时,种苏大喝一声!陆清纯也刹那意识到了眼前人的身份,不敢妄动,生生受了一脚,被踢的倒飞出去,撞在院中地上。桑桑扑过去,急急扶起他,马上与他跪在地上。
种苏膝盖一软,亦噗通跪地。
侍卫手按在剑上,挡在李妄身侧,做出防御姿势,警惕的盯着陆清纯等人。
“想杀朕?”李妄冷冷开口道。
种苏心头一震,虽同样是死,但弑君这罪名太大,可不仅仅是杀头那么简单。
“请陛下恕罪,家仆莽撞,但绝无此意。请皇上明察。”种苏忙道。
“请陛下恕罪。”桑桑与陆清纯跪伏在地,跟着道。他们知道此时无二人说话余地,多说多错,唯有焦急缄默,陪在一旁。
“你是谁?认识朕?”李妄说,声音平静如水。
种苏一僵,她呼出一口气,稳稳心神,直起身,面对李妄,接着再度俯身下去:“罪臣种瑞,叩见陛下。”
李妄未说话。
唰的一声。
那是宝剑出鞘之声。
李妄抽出侍卫腰畔剑,剑刃闪着寒光,剑尖抵在种苏下巴上,慢慢挑起,迫的种苏徐徐抬起头,剑身冰凉,李妄的目光也冰凉,他站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这张面孔。
“卸了。”他说。
天完全黑了。
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谭德德自外头车上取来软垫,垫在石凳上,伺候李妄坐下,谭笑笑与侍从提着两盏灯,黄色的灯光晃悠悠照着种苏这方小院。
种苏手指沾过水,沿着面部轮廓缓缓滑过,慢慢揭下面具,一寸寸缓缓撕开,这套动作她再熟悉不过,却从未进行的如此艰难过。
终于还是卸了下来,露出种苏原本的面容。
谭德德上前,取过面具,双手奉至李妄面前。
李妄两指拈起那面具,轻轻捻了捻。
“这就是‘贾真’”,李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沉,平静,反而像一把刀,凌迟着人的神经,“倒的确很真。”
种苏低着头,不敢搭话。
“只可惜,百密一疏,”李妄又道,“假的终究真不了。”
这也是种苏疑惑的地方,不知道究竟是哪点露出破绽,是那枚戒指吗?似乎不是最关键的地方。
“抬起头来。”
种苏闻言抬起头。
李妄用丝帕缓缓擦拭着拈过那面具的两根手指,冷冷道:“说,想怎么死。”
门外街上人声远远近近,即将市散摊收,仍有小贩在吆喝叫卖,酒香飘散,行人说笑,小孩追逐嬉闹……
一切声音都远去了。
种苏的眼眸中映出李妄的面孔。是她已然熟悉的,雕刻如玉般的五官,他的眼神锐利而冷漠,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大而阴鸷的气息。
“燕回”的温和丝毫不见,比皇宫中的那模样更瘆人,更令人胆战心惊。
这才是真正的李妄。
他没有明显的发怒,连语气甚至都称得上平静,却比公然生气发火更加可怕。种苏看着李妄黑沉沉的眼睛,感觉到了他内心滔天的怒意。
这怒意不仅仅来自皇帝李妄,也来自“燕回”。
种苏毫不怀疑,李妄会真的杀了她。
这一刻,种苏反而平静下来。
“陛下,陛下,公子并非有意冒犯,有意欺瞒,草民恳请陛下开恩,饶公子一命。”桑桑忽然开口道。
“桑桑!”
桑桑却是个莽的,重重磕头,焦急道:“公子实非得已,其中阴差阳错,阴阳巧合,亦有苦衷!请陛下看在公子山上与陛下共过患难,陪陛下同游长安的情谊上,饶公子一命!”
“桑桑!”
种苏大急,生怕桑桑被当地格杀。谭德德看了桑桑一眼,又看看李妄,没有动作。
李妄却看都未看桑桑一眼,仿若未闻,仍只冷冷盯着种苏。
哪怕有一线生机,谁不想活着。种苏咬咬牙,开口道:“臣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恳请陛下听臣一言,有些事,并非陛下想的那样……”
先是轻薄之罪,再是欺君之罪,这两者都可大可小,认真追究起来,任一一个都可赐死。种苏此际不抱什么其他奢想,倘若真这么死掉了,女子身份没有暴露,反倒不会牵连到家人。
只是听桑桑说起情谊二字,心中不由涌动起些其他情绪。
回顾起与李妄的相识相较,当真可说是一段奇缘,种苏生平从未与其他人短短时间内有这等奇异的来往。
那些时光并非都是虚假的。
哪怕李妄现在想杀了她,但种苏相信,李妄……或者说“燕回”与“贾真”之间的确是有情谊存在的。虽然这情谊不甚浓厚。
听闻“贾真”要离开,“燕回”的不舍是真的。
而同样地,种苏亦有不舍。只是为了保命,退居其后。那段时日的相处,都是满含真心的。结束掉贾真燕回的关系,也就意味着斩断这段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