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个晴天,蔚蓝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酒楼外有棵古老的高大桃树,不知年岁几何,于明媚阳光下开的荼蘼,灿烂缤纷,于二楼看去,更是盛景。
李妄看着窗外,却不为美景所动,神色沉静,竟带着些许落寞之意。
种苏忽的心念一动。
忽然在这一瞬明白到了李妄真正的情绪——他不想她走。
是舍不得吗?或许还不到舍不得的程度,却也分明是不愿意她离开的。
种苏不由得诧异。
诧异于李妄对跟“贾真”这份情谊的重视程度。在李妄,或者说在燕回心中,已这般看重这份感情了吗?
若换做从前,种苏定当求之不得,欢欣不已,但如今……
事实上,种苏上京来之前,家中便有交待,好好苟两年小官,保住小命,万莫牵扯儿女情长,免得节外生枝,更添变故。
种苏倒未想过什么儿女情长,却也不预备与人过多结交,深交,毕竟两年后她便要返乡归家,最好从此断掉与长安所有关联最好。
是以种苏对龙格次与许子归起先都不过客气有礼,泛泛而交,只因与这二人确实颇为投缘,这二人又颇为主动热情,方熟稔起来,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倒也不用太过刻意避讳,顺势而为即可。
然则种苏跟李妄则是不一样的,两人从相识起的经历,实在太过奇特,出乎意料又水到渠成一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起。
种苏待李妄的用心程度自是不同旁人。
哪怕两年后依旧要离开,但在这两年里,以真心相待,多带他逛逛长安,一起度过一段美好时光又何尝不可。
不是所有付出都希冀回报,但任何情感,能够得到回应,那感觉自是极好的。想起先前李妄的冷淡疏离,如今的亲近与不舍得,当真来之不易。
若他还是燕回,种苏定心花怒放。他却是李妄,种苏只受之不起。
有那么一个时刻,种苏心中冒出个念头,要么坦白吧。
李妄既已对“贾真”有情谊,如果此时坦白身份,再详细解释当日情形,或许可以……然而这份情谊能厚重到抵消“欺君之罪”,能消弭李妄对“淫贼”的那份厌恶吗?
种苏想起李妄过往对“淫贼”的态度,想起被凌迟,城楼上吊着的绑匪尸体,想起朝堂上他威严阴鸷的面孔……
那念头倏一下缩回去了。
比起之前害怕“燕回”惩治,这一次,李妄是真正的手握生杀大权,也幸而那时未对“燕回”坦诚,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种苏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秘密,这个险实在不能冒。
“长安繁华辽阔,你都看过了?”李妄仍看着窗外,仿佛漫不经心,说道。
“长安之大,哪能这么快看尽。”种苏一时不知如何说,只得顺着接话。
“你……”李妄转过头来,看着种苏。
种苏:“嗯?”
李妄却停住,不做声了。
怎么了?种苏也看着李妄,征询似的挑了挑眉头。
“我……”李妄慢慢开口,说了一个字,又停住,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
忽然之间,种苏再一次感知到了李妄内心所想:他可能想要坦白身份。
这感觉突如其来,种苏却可以确定,李妄的下一句一定与此有关。
绝不可以!
种苏是不能坦白,李妄却是绝对不可以坦白,一旦道出他的皇帝身份,再提出让她留下,或让她再入朝做官,抑或别的要求,她又如何拒绝?
到时便不是普通友人间的邀约请求,而乃圣旨!
李妄启唇:“我其实……”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种苏几乎与他同时开口,她笑了起来:“燕兄不会是舍不得我吧,哈哈哈。”
这笑声略显突兀,却也尚算自然,李妄未有察觉,听了这话,倒没再继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亦没有什么其他表示。
他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但被说中,被点破心意,却也并不觉得窘迫,反而又是一种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没那么快走,好容易来趟都城,还没看够呐。如今也只是计划,没那么快成行。”种苏又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便意味着“贾真”不可能马上消失,不能马上切断与李妄之间的联系,日后定还会有所牵扯。但情势如此,不得不灵活应对,后面再徐徐图之。
听到这话,李妄微微颔首,眉心微动。
“留多久?”
“至少几个月,或半年一年的,”种苏道:“这个不好说呢。”
李妄点点头,手指轻叩桌面,一时未说话。
“在长安的这段时日,若有事,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过了会儿,李妄说道。
“哦?燕兄这么厉害?”种苏装模作样,笑道。
“顾你足矣。”李妄复又看向窗外灼灼桃花,“慢慢玩,长安,还是不错的。”
两人出来时已是晌午,日头西斜方分开,各自回家。
宫中,谭笑笑将白日之事尽数上报,谭德德关上门窗,竖耳倾听。
“师父,我有一事不明。”
“说。”
“陛下为何不坦明身份,如此只要发一道旨意,抑或开口说一声,哪怕让贾公子到宫中来,日日相见,也未尝不可,岂不更简单?”谭笑笑挠挠头,不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