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苏背上冷汗津津,顷刻间湿了衣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死定了。脑中此际无暇他想,只等待那夺取性命的旨意。
她可以感觉到李妄的目光仍在她身上,犹如一把无形的刀,悬于头顶。
“有缘……”李妄低声道,语气无情无绪,却藏着抹不易察觉的低沉阴郁。
有缘再会——这正是那日小巷中,种苏临走时留下的“猖狂之词”:
“你给我等着!”那日李妄虚弱,咬牙切齿道。
“来呀,只要我们有缘再会。”种苏嘻嘻笑,扬长而去。
此刻李妄虽只模糊说了二字,种苏却立刻听出其完整之意。
一众大臣却不知其中机锋,完全不明所以。前些时日李妄被绑之事本就只有少数人知道,另外一名朝廷命官因官阶低微,未有引起注意,是以无人能联想到那事上。
有缘?难道是颇合眼缘?
然则李妄却没再说什么,短暂的静谧之后,李妄抬抬手,谭德德便适时道:“下几位大人觐见——”
没事了?
种苏心中怦怦直跳,不敢置信,这是逃过一劫了吗?居然没有治罪?种苏双腿发软,总算能够勉强维持镇定,跟随这一组的其余人一起退出殿中。
到了门外,一内侍却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
“种大人请留步,请稍后片刻,陛下有请。”内侍低声道。
内侍领种苏到殿旁一侧等候,而后离去。
日头已爬上天空正中,阳光劈头盖脸的洒下来,种苏独自一人,站在廊下,沐浴在阳光里,背上爬满冷汗。
又近一个时辰后,钟声响,群臣退朝,纷纷散去,百官朝会终于结束。
“种大人,这边请。”
这回来请的,是种苏认识的人,正是先前在宫外伴在李妄身边的侍从。
谭笑笑。
谭笑笑亦不复宫外那副和气胆小没见过世面的小仆役模样,一身内侍服,嘴角倒是仍带着笑,却明显公事公办。
种苏跟着谭笑笑过了两道门,走的片刻,来到长鸾殿。
长鸾殿乃平日朝参的地方,也是天子日常处理公务,起居之处,唯有五品官员,或得特许方能入内。种苏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踏足此地。
三月里,偏殿中地上仍铺着毯子,踩上去落地无声,空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熏香。今日朝会后皇帝不再见任何大臣,连侍从宫女都赶了出去,偌大的皇殿內只余几个贴身内侍和侍卫。
种苏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静悄悄的殿中,等待最终的审判。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
李妄换过一身黑色常服,眸色沉沉,袍角带起一阵轻风,坐上正中位上。
种苏赶紧低头,跪伏在地。
李妄冷冷看着种苏,终于找到这淫贼了。
他不叫起,种苏不敢起,额头碰触在地面上,四周寂静如同坟墓。
“种卿。”李妄终于发话了,声音听起来毫无异状,犹如跟寻常臣子叙话,“种卿跟朕有缘,来,到朕身边来。”
冷汗重新爬上种苏脊背,这听似平静的话语却令她毛骨悚然。
种苏直起身来,却没有站起,眼眸微垂,开口道:“陛下此言,微臣受宠若惊,只又实在惶恐,微臣斗胆,今日方有幸初次得见陛下圣容,实不知这缘从何起,当真惶恐。”
此言一出,本就安静的殿中更静了一静。
李妄眯了眯眼:“初次得见?”
种苏答道:“是。”
“抬起头来,好好看看。”
种苏抬起头来,看向李妄。
先前在朝会上震惊的匆匆一瞥,如今相隔数尺,种苏眼中清晰映出李妄的五官。
这是燕回的面容,燕回的声音,然则却绝非宫外的那个燕回。
他比燕回更冷峻,眼神阴郁,对她毫无感情,全身更充满一种肃杀之气,手握身杀大权,只要一句话,便可以马上要了她的命。
种苏必须摒除一切杂念,打起精神应对。
种苏眼含惶恐,小心的看李妄,触及到李妄黑沉沉的目光时,忙低下头去,拱手道:“回陛下,臣仔细看过,确与陛下乃初次相见。”
种苏等在朝会殿外的那段时间里,大脑飞快快动,心念电转,知道今日说不定便是死期。
求饶可以吗?
李妄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这个“淫贼”,如今自己送上门来,岂会放过?在殿上认出她的那一刻,种苏清楚的看见,李妄眼中闪过的一抹杀意。显而易见,他绝不会饶恕。
然而为何未当堂处置掉她?
原因或许有很多,但最重要最可能的,便是此事不宜声张,不能公开。
种苏很快抓住其中的关键点,想想也是,皇帝出宫本就属于隐私机密,更何况皇帝被调戏了这种事,想来知道此事的人定然没几个。
而皇帝想要惩治她,总得有个名目。
否则无缘无故杀掉一个刚入职的朝廷命官,哪怕只是区区小官,要如何交待?虽然他不一定需要交待,却不免会引起一些胡乱猜测。
没有被当场处置,这为种苏赢得了一点自救的时间。
当然,单独召见她,也有可能将她偷偷处置,毕竟这对一个皇帝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更不是什么稀罕事。方才种苏等在殿中时,最担心的便是有人悄无声息上前来,捂住她口鼻,或者将她一声不吭带走,又或者等来皇帝不由分说的一句“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