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疾时有发作,是以宫中常年备着药方,刚一回宫,便已煎服喝下,这一碗乃为讳症之药。讳症自幼时查出源头后,便已多年未犯,猛的发作,宫中上下人心惶惶。
“再擦两日膏药,红疹消退,便当无碍。”
太医再三诊断后,擦擦额上的汗,开过药,躬身退出。宫中就这么一位主子,但凡有点不适,就叫人格外胆颤心惊。
“天佑大康,吾皇万福,平安无事”,当今右相王道济面露担忧之色,说道,“否则臣等死而难谢其罪。”
“哼,你的确难谢其罪,”左相杨万顷冷哼道,“长安都城,天子脚下,青天白日,竟敢行绑架勒索之事,更挟持陛下,简直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白日李妄失踪后,谭笑笑差点魂飞魄散,桑桑第一时间回去叫陆清纯,谭笑笑则连滚带爬,一面让人回宫通知,一面到官署私下亮明身份,马上追寻。
皇帝失踪,若传扬出去,势必朝野震动,自然谁也不敢宣之于众。却不敢瞒着当朝几位重臣,彼时还有当时正在宫中上值的官员,数位大臣守在宫殿,心急如焚,直等到半夜。
直到皇帝回宫,方放下心来。
此时殿外还站了数位大臣,禁军统领等人,唯有两位宰相能够入内。
“今日当值城防军,疏于职守,办事不力,耽搁了足足快一日,陛下洪福,否则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担待!”杨万顷斥道。
兵部尚书,卫军校尉等人站在殿外,两股战战。
今日当值城防军乃兵部辖下卫军分支,分属王道济所管,其余人不敢做声,杨万顷则直接将矛头对准王道济。
“那帮贼子狡诈多变,屡次放出假消息,致使搜寻时机延误,”王道济躬身道,“天子脚下,竟暗藏匪贼,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无论如何,都为卫军之责,该当严惩。”
“岂止严惩,更要彻查!当年山匪明明已肃清,为何还有漏网之鱼?城中乞丐拉帮结伙,勒索敲诈,背后依仗的是谁?今日挟持皇帝,又借的谁的胆子?究竟是纯属巧合,还是蓄意为之,抑或蓄谋已久。”杨万顷道。
“杨相这话何意?杨相红口白牙的,莫要张嘴胡言乱语。”
“是否胡言乱语,王相比我心中有数。”
“杨相这话又是何意!旁人听见了可要乱想!”王道济中等身材,面宽额阔,上嘴唇两道黑髭,横眉道,“微臣与王氏一族忠君之心,天地可鉴。”
“王相不必如此着急表忠心,忠心人人会表。”杨万顷不屑道。
“杨相倒不必表,说起来此事非一人之责,皇帝出宫,竟无侍卫跟随,上回便算了,此次你也难逃其咎,且你……”
“够了。”
两位丞相正争执不下,李妄出声,登时都静了。
李妄放下药碗,重重一磕,黑沉沉的眸子扫了二人一眼,王道济心中一凛,便连杨万顷也噤声。
此时外头将领来报。
“回禀陛下,所有绑匪已缉拿归案。”
“传令下去,着大理寺彻查,严惩不贷,不得姑息。”李妄冷冷道,“两日后,朕要结果。”
“是!”将领领命而去。
“陛下……”王道济开口。
“都退下罢,朕乏了。”李妄挥挥手,面无表情道。
王道济还有话要说,观李妄神色,却不得不先行告退。杨万顷也出来,殿外众人这方纷纷散去。
“陛下,可要先吃点东西?”谭德德问道。
白日李妄出门前便没怎么吃东西,算起来已将近一日一夜未曾进食。
“沐浴更衣。”李妄道。
“可腕上刚涂过药,陛下,要么先吃点东西,待药效缓缓……”谭德德劝道。
李妄却已站了起来,朝浴房走去。谭德德不敢再多劝,忙吩咐备水,沐浴更衣。
李妄脱了衣物,滑入水中,手臂上的红疹已减淡许多,仍有少许灼热感。
最难熬的时刻已过去,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波荡漾,李妄浸泡在温暖的水中,头发湿淋淋的,宫女侍从守在门外,无人敢扰,房中静寂无声,犹如那洞中一般寂静。
李妄的思绪短暂停顿,仿佛回到了一个时辰前。
片刻后,李妄微微挑眉,想起一事。
“谭德德。”
“是。”
谭德德应声而进,站在纱帘后,听候吩咐。
“派人去大理寺一趟,告诉他们,关于一同被挟的另外那人……”李妄的声音淡淡交待道。
“……其余不必多说。”
谭德德一一铭记于耳,正要走,却又被叫住。
李妄微微一顿,道:“还有一事。”
半个时辰后,李妄从浴房出来,殿中有一人候着,正是去而复返的杨万顷。
“还是不放心,再来看看。”
杨万顷年过五十,清瘦矍铄,眸含忧虑:“这讳症多年未发作,如今不比幼时,恐更为厉害,务必要当心——陛下沐浴后,可换过药了?”
李妄颔首,淡淡道:“劳杨相挂心。”
杨万顷为两朝重臣,看着李妄出生长大,更曾兼任过李妄太傅一职,李妄登基后一直辅佐其左右,其分量非同一般。四下无人时,君臣二人说话便较为随意,李妄也难得的亲和。
“今日着实吓的不轻,好在没事,”杨万顷说道,“此事陛下可心中有数,是否与王相王家有关?”先前他已从谭笑笑以及官府所查那里得到部分信息,究竟如何,却还要听听当事人陛下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