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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公主府众侍曾因这桩虚凤实凰的荒唐秘辛尽数就戮,其中还包括她乳娘戚氏。她尤记得那天是五月初七,正好是戚英三岁的生辰,戚氏为了让她带着戚英坐上入宫的马车,没有饮鸩,而是被追来的死士乱刀砍死的。可今夜,就连戚英都要保不住了,赵姝才算是彻彻底底地从那十一年的荣宠尊贵里彻底梦醒。王孙疾不是对她有欲么,既已求告无门,那她用这秘辛和身子去换,倘他不喜女身,那她就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她不容他拒绝。风雨中赵姝唇角淌下断续血线,她神情至哀却无伤,眼中凄绝亦清明。救一个姬妾女婢不算大事,然若赵国的废太子死在他秦王孙的塌上,即便她再失势无用,也足够叫列国侧目的了。 原来狡童是女君二层书阁内, 以为事情早已办妥的嬴无疾正揽灯细究邯郸送来的密信,一侧桌案上还有未撤走的残羹,依旧是清一色的素馔。听的旋梯上传来人砰砰作响的脚步声,来人似万分焦急, 他搁笔展眉, 光是听那步履的虚浮响动, 他端坐着候她,就已然有些猜的了。等赵姝满身污泥狼狈地扶栏上来时,嬴无疾到底还是皱了下眉, 可他未及说话时,但听的对方声调冷厉肃穆地对他说:“请王孙速速遣人去昌明宫, 救我族妹。”少年遥遥立着, 发丝周身都混满泥点雨水, 能想象得出方才来时是跌了多少回, 她惶惶直如丧家之犬, 出口的话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这一幕激起了嬴无疾一些不好的过往, 原本从秦赵边地策马回来, 近日列国动荡又多,他是不打算在她身上费神的。淅沥水痕顺着那张冰寒小脸,从质地精良绣工繁复的袖摆衣带里滴落, 她身上穿的是昌明宫的袍子, 芈嫣同衡原君皆是好奢华享乐的, 宫中绣娘衣匠也俱是天下魁首。这件鸦青方胜纹的袍子即便被染得乱糟糟了, 也依旧能将穿者的身段气韵绘饰。昌明宫的一切他都觉碍眼异常, 可现下一双眼却盯着夹厅里喘息狼狈的人,怎么也挪不开去。“衡原君常要饮酒到三更方寝, 现下过去,定然还能赶上!”见他目光深幽地只盯着自己无话,赵姝克制住情绪又厉声催问了句。嬴无疾笑不达眼底,仰头伸展了下有些酸痛的颈项,而后就那么意态闲闲得仰靠在窗下围塌里,凉声问道:“主上还以为是在邯郸么,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令去救人,赶不赶得及,又同本君何干。”她有多心焦火燎,他就有多闲适讥诮。
赵姝曾不止一次听辛酉与宫人说过,衡原君昼夜颠倒,一顿夜膳往常都是百味并呈,玉液琼浆的要吃到二更末梢,继而再以温泉汤沐濯洗,素来都是三更后头才传姬妾侍奉安寝的。而此刻,屋中更漏不过指在酉正多些。她到底心存侥幸,还盼着自个儿是误解了,仍要再试一回别的法子。入秦愈久,什么宁立死不跪生的尊严风骨,其实她早就抛了。周身冰寒,她压住心口的颤意无奈,再一次朝他跟前跪了,她未置一词,这一回甚至俯低了上身,学着那日皎月的样儿,双手拢过头顶,而后额角重重撞在地上。除了亡母,她这一生,便是对天子赵王,也从未需行此般奴仆大礼。嬴无疾眸中幽然淬火,他甚至开始懊悔,盘算着该要将那个姓戚的傻丫头悄悄处理了才是,一面又无端牵扯出丝丝缕缕的酸楚不适来。胞妹受刑那日,他也曾这般跪在昌明宫主院冰冷的阶前,拼死哀告过。然而这些酸楚不适疏忽即逝,人常说七年换骨,一颗心麻木得久了,连他有时回想,都觉着从前那些景象,恍若非是亲历般渺远。视线凝聚在地上人的一只足上,她苍莽跑丢了鞋履,此时那只足上绫袜墨黑,却依然能瞧出形状玲珑。嬴无疾默默瞧着,他无意识地舐了下犬齿,翻开手掌捻一捻虚空,甚至觉着那只足也未必比自个儿的手大上多少。他很想去捏着比一比,今夜就想。“起来吧,本君并不缺人跪拜。”他没有去扶人,反倒做了个极不寻常的动作,就那么单手支着下巴,浅笑着靠在案侧:“还以为是赵国储君么,膝下有万金?这般作态,本君又得了什么好处,要听你的吩咐替你去救人?”一些朦胧炙热的念头似在被渐渐挑明。赵姝跪坐回去,便将那只足掩去了大半,她放低了声音没有回望他:“那要如何……你……主君才愿去救?”对方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听的那人起身踱步,顿了片刻后,她垂着头瞥见那双玄色皂靴朝自己过来。下一瞬,她下颌被两指制了一下子抬起,对上一张春风含笑的面孔,男人弯腰俯视着她,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在烛火里灿若翡石。“你是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尾音已然带了三分喑哑,只是那双碧眸里毫无笑意,似蕴着猛兽围食前的镇定与兴奋,冷得叫她微微发起颤来。这么个反应落在他眼里,便昭示着她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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