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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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还未来得及后悔,便捂着嘴向床侧呕了起来。

汤尹凡也没曾来得及责备,脸上刚起的怒色就被一番无奈压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腹中的胎儿是谁的。”

舒作诚闻言一愣,心道自己竟是早就忘记这一茬儿,他卧床许久,又身处世间医者最多的贯清谷,这些事情自然是瞒不住。他同时内心暗自惊讶,当时舒渝非从城楼之上摔下未能把这孩子摔掉也就罢了,如今这身子又被韩昭刺伤,怎么依旧安然无恙?

他悄悄给自己摸脉,胎像不见分毫流产征兆。

舒作诚叹下一声气,余光扫向不远处刚刚进门的白均一,那孩子一只手紧紧攥住一侧裙摆,望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有三分冷漠和七分疏远,他隐约皱着眉头,些许严肃地紧闭双唇,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他应该知道答案的,舒渝非失忆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又能道出怎样出其不意的回答呢。

舒作诚对那人挤眉弄眼地打过招呼,之后道:“我不知道,我说过,从前的事情不记得了,我也在找这个孩子的父亲。”

“哦?”听那人回复地不痛不痒,汤尹凡内心不快,他讥笑一声,脸上瞬时写满了讽刺二字,“寻到之后呢,跟着你的情郎远走高飞?”

情郎?

白均一看向一旁看上去同为震惊的元荔,又将视线转移回舒作诚身上,这段时日他们师兄弟几人一并生活在贯清,哪里来的情郎?舒渝非一向养尊处优,元荔日夜伺候着,如若真有情郎……

该不会……

他没有证据,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舒作诚不知怎么回应那人,这情郎不是他找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他妥妥的一个替罪羊,如今还要平白无故遭受冷言冷语。

“你若是有什么线索,倒也是可以同我讲讲。”他直视汤尹凡的眼睛,不带丝毫怯意地回道。

“原本只知你不听管教,却不知你竟如此不识大体!这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吗?!你这算是什么态度?当真是叫我失望至极,让我如何同贯清长老,同你爹你舅舅交代?!”汤尹凡本是准备好了整整五页纸长的教导之词,但他此时气急,全然忘记不说,竟也想不来过多的词汇来表达他内心的愤怒和不屑。

同他爹交代?

他又何尝不是步入了他爹的后尘。

舒作诚下意识地瞥过一眼白均一。

如果这人不是情郎而是强迫舒渝非的人,如果舒渝非并非心甘情愿,如果是他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说呢?

众人只道他顽劣不堪不闻礼教,可又有谁是站在关怀他的角度为他着想过?他们妄下断言,从一开始便是带着老旧成见定义着舒渝非。

不过他怀孕的事情暴露,免不了要迎来长辈们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舒作诚早有心理准备,心道那人如此气急败坏也是有迹可循情理之中,未舍得再出半句顶撞。

待汤尹凡的一顿数落过后,他也一时忘记之前一心要责问的其关于居亦剑的那些事情,再加上现下身体不适体力不足,舒作诚难免有些精神萎靡,注意力也变得涣散。

熟料汤尹凡此时道:“现如今,你怕是只好将他生下来。”

舒作诚本是昏昏欲睡,顿时睡意全无,他清醒万分,道:“你说什么?”

“你剑伤未愈,流血过多,伤势又太重,一时半会儿经不起小产所引起的出血量。待你彻底恢复,怕是也得数月以后,那时打胎月份已大,孩子也怕是落地能活。”那人句句在理,却句句荒谬。

他竟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汤尹凡见其脸色奇怪,又道:“你早就知晓此事,我本以为你有意将其留下。你不会从来不曾考虑过此事吧?”

当然,他根本不想把他留下来。舒作诚自始至终就没有义务要这样做,他好不容易重新活于世间,为何再要一心将自己往死里搞?这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了,算谁的?他爹舒渝非已经死了,这么一个没有名分的累赘,又由谁来抚养?再者,舒作诚上辈子受过诞子之痛,这比死还难受的事情,他也着实没有勇气再经受一遍。

“考虑过,答案是我不想留。从一开始到现在,再到未来,我都会这么想。我没有必要给自己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又叹过一口气,轻声道:“现在可以暂时留下他,将来如果有机会,我必将其除掉。”

“少爷,这孩子好歹是您的骨肉啊。”元荔喃喃道。

舒作诚这番言论,倒是让白均一觉得刺耳无比。

起初知晓舒渝非同别人苟且一事之时,白均一满是厌弃,但倘若他有意对这个意外负责的话,他对此人的看法或许会有些许改观。当下听见他这般无情的回复,白均一只觉得他毫无人性。

“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白均一愤愤不平,终是忍不住。

舒作诚竟略带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笑了。

这一眼让他觉得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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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这一笑让他瞬时后脊发凉,这样的舒渝非冷血无情,不似从前的他,也不想这段日子重新认识的他。

“这个责任,失忆前的我的确应该承担,但不是现在的我。”

舒作诚不知道这句话他说的是否正确。

也不知这是否是他的本意。

毕竟在十几年前,在发生同样的事情之后,他最终选择把白均一留下来。

今日的他,更渴求活下去,更加惜命,因为他死过一次,又一次。下一次他恐怕不会这么幸运再拾得一命,空气中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向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让他心生胆怯,一心求生。他不知下一秒的意外和不确定会带来什么。

“我现在只有十六岁,依我所见,这个孩子生下来所要冒的风险可比打掉多得多。我会寻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妥当的处理掉这个麻烦。”

“谷主您千万别怪罪少爷,他这是烧坏了脑子才会出言顶撞的。”元荔见这火药味实在是掩不住,连忙开口求情。

汤尹凡冷笑一声:“你倒是长满了十六岁,如今倒是敢不听从长辈教导自己定下主意。你假若翅膀硬了,便更是要好生约束自己,不要惹上一身麻烦还让人烦心!我的话也你不听,倒是愈发管教不了你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我暂时不找你麻烦,你放心,总有人能管得住你。”

他句句咬牙切齿,用手指狠狠的戳中舒作诚的脑门,使足劲儿把他往枕头里按了一把。

“白均一!”汤尹凡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吼道他的名字。

“啊?”突然被点名,白均一本人也不自觉吓了一跳。

“把这安胎药给他灌下去!”他说罢拂袖而去。

颜京墨急忙对白均一使过一个眼色,那孩子识趣地接过他手中的药罐。他随即胡乱用衣物擦擦脏手,紧跟着汤谷主的步伐走出屋门。

元荔也跟着迎上来,有意接过他手里的汤药。

谁知他突然道:“你先下去吧,今天我来喂药。”

“啊?这使不得啊。”元荔回道。

“我有话跟他说,你出去。”他语气冷静平稳,但却是霸道命令一个,元荔不得拒绝。

“我家少爷这伤还没好呢,脑子也伤糊涂了,您可千万千万别为难他。”

“你出去。”白均一瞪他一眼,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元荔走后,他端着那碗药站在床边,静静看着舒作诚一好会儿。

舒作诚本就不怕他,想着他无非是端来药来灌自己喝,便闭上眼睛趁机修身养性,等那人行动。熟料他等了许久,再加上他身体疲乏,差点睡着也没等到他有所动作。

他走了会神儿,待自己思绪回来,见那人还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有事儿?”经刚才那番折腾,他现下也心烦气躁地很。

白均一看他的眼神很奇怪,舒作诚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只知那人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不觉心生疑惑。

“变木头了?”他轻笑一声。

“……”白均一还是不说话。

舒作诚稍微移动一下身子,伤口带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轻手轻脚扯松衣带,从领口交叉的缝隙中查看伤口。

裹在身上的绷带并未出血,他又抬头看回白均一,见那人还是哑巴一样站在原地,便放开动作,全然当他不在,自顾自撑做在床,把上衣脱掉。

然后忍着疼痛三两下拆下绷带检查伤势。

伤口距离心脏极近,现已被针线缝好,伤疤已经结痂,也显示出愈合的模样。他心道这果真是个少年的身子,伤口愈合的很快,恢复地也算不错。见剑伤处已无鲜血溢出,他也放宽心来,不喜被它束着,肆意收拾了那几米长的绷带,在手上绕过两圈之后再往床下随手一扔。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做完之后,看那人黏糊糊的还是不为所动,于是他对白均一说:“有话说话,没事儿滚蛋。”

“你是怎么知道爹爹的墓在那里的。”他问道。

嗯?

原来是问这个。

舒作诚笑笑,回道:“不仅是你爹爹的墓,白家列祖列宗的墓都留在那儿。这是从你院子里抬头看就能看到的东西,我能知晓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贯清一派居住在谷底,那墓穴安在半山处,如舒作诚所言,云雾不多之时,大可轻松望到。

“师叔一直都说爹爹的坟在谷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讲与我听的。

舒作诚有些莫名其妙,回道:“那这事儿你应该去问他,问我做什么?说不定他是怕你抬头就能看见墓穴害怕呢。”

“是他告诉你的?”

“是爹爹还是师叔,是谁告诉你的?!”白均一满心的不甘全部写在脸上,“为什么他们告诉你却不告诉我?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瞒在鼓里?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啊?你嫉妒我啊?!别这么幼稚好不好。”这小孩儿思考问题的方式一直都不正常,他又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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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舒作诚如今也是见怪不怪了。

“是,我是嫉妒你。”他这一开口便是光明正大的服了输,“我嫉妒你可以姓舒而我不可以,我嫉妒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做爹爹的儿子而我不可以,我嫉妒你比我先知道爹爹所葬之地,我嫉妒你……嫉妒你……”

嫉妒你比我先见了爹爹一面。

那一夜舒作诚骗他去了墓中。白均一手执白蜡,一心以为是舒渝非歪打正着,开辟了一个崭新的藏宝之地要分享与他。他满心好奇,明亮温暖的火光替他照亮了这长长的石道,尽头之处,的确是一个又接连一个的,满是金银珠宝的宝库。

他当时过于好奇,过于激动,竟未曾留意那石门上面所刻的文字。

待白均一意识到此地意境不对之时,他的目光已然锁定在了距离他十几步开外的一尊已被人开了盖的玉棺。

伶仃青灯,形只影错。

那是一个被单独隔出的空间,有一尊玉棺规整地摆在其中。灯火晦暗,忽明忽朔,阴沉气氛之中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森严,空气中充斥着尘埃和铜锈的古老气息在侧敲旁击地惊醒他此处本是是非之地,似乎在不断的警告他即使停止脚步,收回少年独有的这份好奇和无惧之心。

前方之物,不是他可轻易承受的。

可是他偏偏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所击退,明明知道那物的危险和诡异,却还是着了魔一般向前迈动着步伐。

他好奇那略有通透的棺内是一具怎样的尸体,他渴求着相见时的那一番恐惧和刺激,他甚至已经猜到,棺中之人可能会是谁。

他早已无心顾及是非对错,好奇心牵制着他的每一个举动,他确信,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见到那人的唯一机会。

他必须要抓住。

白均一期盼躺在其中的人是父亲,那个已不在世多年的人,也希望能在此生有机会亲眼看一看他,即便是一具白骨。

他想要确信,长辈口中的那个人,真正的存在过。

白均一迫不及待,最后几步他干脆快步冲上前去,目光所视之处,皆是不可言说的震惊。

躺在里面的不是白骨,也不是腐尸,而是一个面貌极佳,面色平静的年轻人。

光从外表看,他仅有二十余岁。

他闭合着双眼,他肌肤冰白却面色红润,他发丝乌亮,身着华服,端正地睡在里面。棺中男子是那么真实,却又如此虚幻。

他像是睡着了。

白均一不能自已的伸手探去,指尖所触及到的棺内寒气瞬间打消他的那些荒唐念头,他不敢触碰那人,他生怕面前的这场梦境会破碎,面前的这个人会融化怠为一场泡影。

他明明知道,面前之人的的确确是他。

仅有一眼,白均一便知道是他。

他曾真切存在在这世上,这便是证据。

他真好看。

比外人口中说的,比他从前所猜想的还要好看。

飘然出尘,超凡脱俗。

这便是他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却一直不得见的人,是那个长久以来一直活在世人故事和回忆中的那个人,是那个生他却不曾养过他一日的人,是他在梦里幻想过无数次的那个人,是同自己模样好生相像的人……是他,真的是他。

是他的爹爹,是舒洵。

白均一睁大双眼,隐约一层水雾覆盖了视线,此时此刻,他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毕竟那人逝世多年,白均一所面对的无非是一副不曾腐败的皮囊,是舒作诚曾经使用过的一副躯壳,是他留于时间的痕迹。

他注定见不到那个故事中生龙活虎的他。

舒作诚亡于自己出生的那一年。

长辈们说那一年的春天下了好大一场雪。

好似上天都不舍他的离去,上天也为他悲恸怅然。

终而相见所带给他的喜悦和终而不得所激发的惋惜同时攻入心头,时隔十四年的重逢,将那人的模样瞬间烙印在自己的心间,白均一舍不得眨眼,他趁自己所能,只道能多看他一眼便赚得一眼。他知道,这是他与爹爹唯一相见的机会,是他余生回忆中,唯一的留念。

他舍不得哭,舍不得耽搁浪费同他相见的每一刹那。

同时,白均一也肯定了自己的存在。

那是一种被认同,被自己所认同的喜悦。白均一这些年所背负的众多质疑都瞬时倾塌不再,他坚信自己是爹爹的儿子,是当年风华绝色又救人无数的白药师之子。

他伏在那寒气四溢的玉棺上,恰似亲自伏在那人膝上,他看着舒作诚那副俊朗君子的模样,看着他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有无无意间不断想象着他生前时候的各个瞬间。

他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吧。

有这么一个俊俏的爹爹,本应是一件沾沾自己只得骄傲的风光之事。

如果他有幸能亲眼所见就好了。

人果然是最贪心的,现在的他,竟开始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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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求起那人睁开双眼,能亲自对自己微笑,能开口对他说一句话。他想听见他的声音,想看他的一颦一笑,想要感受他的温度。

但是那注定是幻想,仅是幻想。

白均一沉浸在这幻想之中,沉浸在这不曾拥有便已注定失去的失落之中,他在单纯的感怀悲伤之中逐渐清醒,他意识到,那人在受尽人间苦楚之后,被人害死。

有人杀了他。

那个凶手至今逍遥在外。

他将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从自己的身边夺走,令他的爹爹被困于这不见天日的玉棺和墓室之中,害得他父子二人阴阳两隔,不得相见。

白均一顿时觉得心脏隐隐作痛,他不忍想到那人死前所承受的那些伤痛,他意识到这油然而生的仇恨逐渐带走了他方才的种种感触,他愈加醒悟,为何自己会见到父亲的尸首,为何棺材会被推开,为何墓室会被打开,为何舒渝非会知道这一切?

他这样做是对是错。

他又为何敢这样做?!

凶手又是谁,为何至今不曾查明。

少年稚气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凶狠,那双生得像极了舒作诚的眸子瞬时犀利起来。

是仇恨。

是满腔的不甘。

他要手刃凶手,亲自为父亲报仇。

“我要报仇,我要为爹爹报仇。”

舒作诚见这臭小子情绪激动,心道定跟他见过棺中尸首一事脱不了关系,他出事儿一个月,白均一竟还盯住此事念念不忘。还说什么嫉妒舒渝非姓舒,嫉妒舒渝非可以光明正大的做舒作诚的儿子,嫉妒他知道墓穴的位置……

想到这儿他不免沾沾自喜,又觉得这小孩儿还是年纪未到,心智幼稚,也算可爱:“报仇哪是那么容易轻松的事。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我会找到的。”

“这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恐是越来越难找。”

“我不管,我要让那人偿命!我要亲手杀了他,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点点头,哄他先淡定下来,“你说的对,害人就该偿命,因果报应不会放过他的。不过……你就,这么向往你爹爹吗,你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认识过他,万一他本人真实的性格作风你并不喜欢呢?”

他的这番话的确引发了白均一的一番思考,“你难道就没有思念过爹爹吗?他可是白药师啊,他武功高强,他生前救过那么那么多的人,他是我最敬佩的人。”

这迎面而来的夸奖倒是教他有些沾沾自喜,他稍显得意地舔了一下嘴唇,随后才问道:“你就不曾质疑过吗?”

舒作诚低下头,表情略显僵硬,他知道,白均一在流言蜚语的夹缝之中活这么多年,早已把自己当做唯一的精神寄托,自己的形象在他心目中早已升华至神明一般的境界,这孩子年纪又小,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舒作诚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真真正正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

舒作诚想到此时,难免心虚。

“对你而言,他不过是个存在于故事中的人,即使他存在过。但是万一传言中的他是被人过度美化之后的假象,万一你所坚信和追求的,仅仅是你愿意去相信的那个他呢?”

“我没有机会去验证,他已经不在了,但我坚信他就是我心中的样子。舒渝非,你对我所说的这些话本身就没有意义,你这番说辞居心何在?你一个人不敬他便算了,不要再妄想带上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舒作诚解释道,“我是想告诉你,凡事要往前看,你想要追思的人你想要敬重的人是他,当然可以!我不阻拦你!但是你不要总是一门心思全部都放在他身上,不要纠结于过去的那些是非!你是你自己,也应该做自己。你现在就应该好好的跟着贯清和训真学习武功,快乐平安的活着,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呵,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育我了?我选择去做什么事情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舒作诚也知道他同这孩子就别幻想能心平气和的说句好话,他现在没有体力同他吵架,他调整情绪,平静地回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姓舒没什么好的,舒作诚原本也姓白,他还曾一心想同舒家断绝关系。光明正大的做舒作诚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些事情你自知便好,贯清里的师伯师叔,哪个不是真心待你?知晓这坟墓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年纪未到而已,时机成熟你自会知道。知道这些能让他醒过来吗,能让舒渝非同这个已故之人的关系更进一步吗?不能,什么都不能。”

舒作诚又道:“你小小年纪被仇恨压身,让我觉得很惋惜。可能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信,但是,活着的人往往会比死了的人痛苦更多,那些事他们已经不想再去计较,然而已故之人所放下的事情,却成为了活人所背负着的镣铐。”

有些事他们已不愿再去纠缠,但总有人在不甘。

韩昭是这样,如今白均一也会是这样。

舒作诚不想让白均一成为第二个韩昭,不想他的一生都沦陷在没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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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仇恨之中。

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决定,竟擅自点亮了白均一内心的那束仇火。

就在白均一差点把药罐砸了跟他拼命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韩昭掀了帘子进来,向内平淡的看过一眼。

舒作诚不知他二人的对话被那人听去多少,不过在看到韩昭出现的那一刻,他所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白均一臭着脸,本有意向爹爹告舒渝非的状,但却在开口之时犹豫下来,最后他极度不爽地把那药罐递到韩昭手上,一言不发的走开。韩昭顺着他离去的方向多看去一眼,目光中依旧是那副见怪不怪的平静。

他不慌不忙,独自走去一旁的木桌前,仔细地将药渣过滤,才端着满满一碗汤药走向舒作诚的床边。

舒作诚抬眼看他,目光直视那人的深邃眼眸,他似乎能从那人一贯冷酷淡然的眼神中读出一丝丝的欢喜。欢喜有些夸张,应该是欣然。韩昭也同时仔仔细细的盯着他看,突然他垂下眼去,眸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愧意,他松开被自己抿到发白的两片薄唇,拾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他心里想什么,以舒作诚的道行来说多少能读懂一部分。见这小子还似从前一般,于是他不自觉地对着韩昭笑了起来,眉目弯弯,甚是满足和开心。

稚嫩的俊脸这么一笑,着实有些可爱。

韩昭见他笑了,稍微顿住身形,在他眼里,舒渝非的这一笑像极了师父。见人不计前嫌,这么没心没肺的乐呵呵得笑着,反倒是让自己心中少许地不是滋味。

“吃药吧,我喂你。”他的语调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那张年轻的俊脸之上也反映出了一丝违和的羞涩。

“你是不是不知道我醒了?是不是很意外。”舒作诚把头凑上前,兴致冲冲地问道。即便他被那人刺过两剑,在他身边,自己还是能格外的心安。

韩昭认真地用勺子搅过碗中汤药,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放嘴边吹了吹,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轻言道:“我放了糖。”

他没有否定。

说明他是意外的,也是开心的。

“他们没有告诉你?”舒作诚睁大那本身就圆溜溜的眼睛,“没有告诉你我醒了?”

韩昭摇摇头,沉稳地看了他,把勺子递到他嘴边。

见那人虽是满脸难色,但也硬是塞下去了一口。

“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舒作诚这样喝药拖拖拉拉,干脆从他手里把药碗抢过来,掐着鼻子一饮而尽,这汤药很苦,即便放了糖,还是苦到他表情狰狞,“汤尹凡那臭脾气我知道,这段日子绝对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东磬和王府怎么说,他们没有伤你吧。”

韩昭不懂这孩子为何醒来之后一直围着自己问东问西,不过他也知晓舒渝非近来话多,他接过那人手里的空碗,取来清水给他漱口,“没有。世人皆知贯清是这世上最会救治的地方,他们倒也没有什么可帮得上忙。”

“哦。”

“你的伤口还疼吗,头晕吗?”他看着他,模样看上去同医者看向普通病患无异,但舒作诚知道,韩昭心怀有愧,即便他现在看上去同往常一般冷静。他一个月以来日夜照料,也不过是在期待舒渝非安然醒来的这一刻。

“除了动起来会拉扯到伤口才痛以外都挺好的。”

韩昭点点头。

“多亏你的照料。”舒作诚猛得道出这么一句。

这句致谢意义的话让那人无比意外,他本是死寂的眸中瞬间起了一点波澜,虽然又很快的沉静下去,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那人的情绪。

“你不怪我?”他突然问。

“你下手这么狠,当然得怪。”舒作诚沉下脸。

他试图装出严肃的模样来吓唬那人,但没绷住,倘往一般叹了口气,照旧嬉皮笑脸。

“你不怕我?”

“怕你作何?”

“我险些夺你性命。”

“你不用满心愧疚,这事儿翻片儿了。”

舒作诚将盖在腰上的被褥往上面拉了一下,此情此景下他同那人相处有些尴尬,认识韩昭这么多年,他还从未客气待过他。这般推来推去,还真让他浑身不舒服。

他小声道,“我怪不了你。”

他从来都怪不了他。

现在的他是这样,十四年前的他也是这样。他本是一个心智和原则极为坚定之人,但每次当事情牵扯到韩昭,一切都会发生改变。面对那个人舒作诚分不清是非黑白,甚至狠不下心去直面审视。

这个人便光明正大的成为了他唯一的弱点。

也是最可怕的弱点。

闻言,韩昭不知如何开口。这一切的确是自己冲动鲁莽,害他受尽苦楚。如今他竟被一个小孩子轻而易举的放过,此般的原谅教人羞惭不已。

舒作诚见他这般,眼珠子转转,心想着这人的把柄极为稀有,往日里可不是这么轻松就能到手,连忙道:“你如果想要弥补我的话,那今日我问你的问题,你一定要着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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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他问。

“我是说,我有话要问你,你要认真的回答我。”

他不知道那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免心底生疑,他问:“你先说。”

“我看你诚意不够呀,”舒作诚面不改色的抬眼看他,一抹坏笑挂上嘴角,调侃道:“本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侠,没想到你竟然这般唯唯诺诺,还是在小辈面前。”

韩昭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道:“你问。”

“你背上那把剑……”舒作诚刚抬手轻指,就见韩昭侧过身已成防御姿态。

看他如此敏感,舒作诚连忙解释道:“我是说,这些年你一直带着这把剑,也是放不下你师父,对不对。你,将他带在身上,也是把害他身亡的唯一线索留在身边,你是有心寻找这把剑的出处,有心寻到凶手,为他报仇,对吗?”

“什么意思。”

“你从来没有放弃为他复仇。”舒作诚道。

韩昭面带疑色的看着他。

“虽然你没有说,但你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线索,想要抓住凶手,同时也为自己洗清冤屈,你从来没有放弃过,是吗。”

他不说话,舒作诚全当他再度默认。

凭借自己对那人的了解,这还需要问么。

一个背负了仇恨几十年的人,怎会改变。

“你同流灯殿所交换的东西,你的这身蛊毒,也跟他的死有关?”

舒作诚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回答,心道一句荒唐,虽然他早知如此,也知道不会有其他答案,但知道真相之时,他还是吞针一般难受。韩昭的世界里从未有过他自身,自始至终,他都在被仇恨控制,为他人而活,为身外之事而活。

即便是满身疮痍,他也不畏代价,誓死相争。

像是一头从未驯化过的野狼,孤勇直上,堵上自己的全部去挑战那不可操控和深不见底的真相。

“告诉我,”舒作诚道貌岸然,“这件事情你调查到什么程度了?凶手可能为何人?”

“此事与你无关。”

“如何与我无关?!”舒作诚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勉为其难撤退一步,“儿子为父亲报仇,天经地义,你若是阻挡我,那就是天理难容!”

“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你太小,我不愿将你牵扯进来。”韩昭沉声道。

“虽然年纪上我不占丝毫优势,但我的身份是足以帮助你很多事。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十四年里你不是一个人去做这些事,结局会同现在不一样?”舒作诚每字每句真情实意地对他说:

“我是东磬的继承人,是匪央郡主的儿子,我有舒氏和王爷撑腰,我有的是机会可以帮你。仅凭你一己之力和你的臭名昭着,这些年的碰壁还少吗?如若有我相助,今后进展一定会顺利不少。”

舒作诚当然知道韩昭的心房不会被他轻易打开,也知道他如今所言实是冲动。韩昭极有可能从此对他生起警惕之心,自己无法近其半寸,永远。

“而且我知道很多,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他继续解释道,“就好比那把居亦,上面所刻毒理一事我没有说错。我要是不告诉你,汤宪便会将此事瞒住你一辈子!”

虽然韩昭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是他说的没错。那把居亦上的确记载着舒作诚的解毒之道和制毒之法,凭借此剑,有朝一日攻破流灯殿邪毒便不再是假想。

舒作诚趁热打铁,又道:“换句不好听的,你花了这些年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了些许证据,仅你一人所知。你却日夜过着刀尖嗜血如履薄冰的日子,世事难料,万一哪天你死了,不就再也没人为他报仇了。即便是有人有心,也不知道你拿命换来哪些线索。你不妨把信息分享给你,出力我现在恐怕是做不到,但我可以成为你分享秘密的人。”

韩昭的喉结松动一下,他道:“口才不错。”

“那你能不能为我,稍微放下这么一丝丝的设防。”舒作诚目光中满是期待,“我不奢求你能对我披露腹心,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并无恶意。”

韩昭起身,重新掩了门窗。

他回至床前,向他摊明真相:“赤血长剑名声传世,百余年前事发变数,已至长久以来销声匿迹。这剑共分阴阳两把,此为阴剑。不知为何它会出现在东海栈桥,也不知持剑为何人。不过我能确定的是,一百年前,这双剑皆被安于一处保管。”

“赤血剑自古斩人无数,戾气太重,欲用此剑必先放血立约。并且此剑玄铁磁石所制,双剑合璧则见其中奥秘,这剑壁之中,应藏有自古用剑之人所刻契约,破壁之后方能根据所留姓名推算凶手。”

“两把剑?”舒作诚问道,“你可知阳剑在何处?”

“从流灯殿得知,阳剑被从前飞血门的阴七所得,不过五年前阴七败给了百丈神教教主,疯癫痴狂,随即丧命。阳剑从此不知所踪。半年之前阳剑才重现黑市,近日得知,此剑再度现身于缺月楼。”

缺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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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缺月楼?

和之前韩昭父亲那把配剑的套路一样,一把故剑,缺月楼,黑市,不知此间是巧合还是阴谋。

“一个月之后各大门派将会在平金商计下次武林大会和联手对抗流灯殿新毒的对策,我有意趁乱潜入缺月楼,调查此剑下落。适时,我可能需要有人作为援手,助我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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