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沈瑶才不相信水香是专门来给小杨说媒的。
从一进门她就是冲着里屋来的,而且,在推开门看到沈瑶的时候,水香脸上并没有丝毫惊讶和震惊的表情,就更让沈瑶相信,她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水香眯了眯眼睛,笑了:“我说谁呢,敢情屋里还藏着一个小媒婆啊!怪不得老杨你不让我进门呢!”
老杨跟在她身后,脸上满是尴尬,不过更多的则是对沈瑶的歉意,毕竟自己先找了沈瑶说媒的,现在平白无故又出来一个水香,他也觉得水香多管闲事了。
沈瑶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凳子上吃瓜子儿喝茶,根本就没把水香当成一回事。
水香真是气坏了,也不管老杨在身后拉她,径直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到了沈瑶对面。
这样的敌对架势,就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老杨和老杨媳妇儿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听说你师父抱孙子了?呵,真是命好啊,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师父道喜呢!”
说这话的时候水香虽然故作轻松,不过她眼神飘忽,显然是违心的。
沈瑶纤细的手指头一捏一翘,一个完美的瓜子仁儿剥了出来。
这里的瓜子儿只有一个咸味儿的,没什么好吃的,吃多了容易上火,所以她现在吃瓜子儿纯粹就是在打时间而已。
“那当然了,我师父就是命好啊!既是镇上最好的媒婆之一,又有我这么一个好徒弟,现在家庭和睦,又有了大孙子,啧啧,这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命呢!”
沈瑶点了点头,表示对水香的话十分赞同。
当然她还特意强调了家庭和睦和大孙子,因为这两点水香根本没有。
果然,水香脸色微微一滞,肥嘟嘟的脸上满是横肉,哼了哼:“你师父的确挺厉害,不过我可不羡慕她。再怎么说,我也是河满镇最好的媒婆,我儿子虽然跟巧双的亲事要到日子了,抱孙子而已嘛,谁说我明年就不能抱到呢?”
沈瑶呵呵一笑:“我说水香,你还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谁跟你说你是镇上最好的媒婆了?是不是前一阵子被打得脑袋晕现在还没好利索呢?你出门去打听打听,我刚刚说我师父是最好的媒婆之一,另一个可不是你呢!至于是谁嘛,为了表示我没有自吹自擂,还是你自己打听去吧!”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了,另外一个最好的媒婆无非就是她小桃花了!
“你少胡说八道了!”
水香气得鼻孔都要朝天了,她承认自己上次被揍得有些惨,这么久了身子才好利索。
不仅如此,她被揍的事情好像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河满镇,后来都没有人来找她做媒了。
想想也是,谁愿意找一个给人家下药的媒婆说媒呢?这样下三滥的人大家躲都来不及呢!
老杨和老杨媳妇儿揣着手站在一边,惴惴不安地看着两人拌嘴。
沈瑶暗暗摇了摇头,这两口子也真是太老实了,若是换了旁人在自己家里吵架,只怕早就过来撵出去了。
更严重的是,她们现在不仅仅是吵架而已,很明显水香是故意来找茬儿的!
“我说水香啊,最近是不是没什么生意找你啊?瞧你都到了上门求着给人家说媒的地步了。啧啧,这自己出来找生意也不算什么,只是,咱们做媒婆的也有做媒婆的规矩,你这样当面抢我的生意,是不是不太地道?”
沈瑶斜着眼睛睨了她一眼,虽然是笑着的,不过嘴角微微上扬,一看就是嘲讽看不起的样子。
水香毕竟是跟阿月一个辈分的,现在被一个小辈儿当着面指责,就算是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
“你,你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那点儿龌龊事,小心我给你爆出来让你臭了名声!”
臭了名声?
沈瑶哈哈一笑:“好像臭了名声的人是你吧?给人家说媒不成就下药迷晕,结果呢?做事漏洞百出被人家给察觉了,还被人家打得好几个月没下床。啧啧,整个河满镇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你名声更臭的人来了吧?”
“小桃花!你给我闭嘴!”
水香恼羞成怒,噌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肉都被气得开始哆嗦了:“好!好!你不认别怪我不义!”
说完,她面向老杨两口子,又看了一眼正端着茶壶进门的小杨,指着沈瑶哈哈笑了起来:“你们!都被这个小贱蹄子给骗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媒婆小桃花,她叫沈瑶,是幸福村的一个小寡妇!不仅如此,她还克父克母克夫,是个人人喊打的灾星!哦对了,不仅是她,还有她那个婆婆,也是个克父克母克夫克子的灾星!两个灾星聚到一起还能有什么好?她一个灾星居然出来给人家说媒,这不是把自己的霉运带给别人吗?哈哈,也就是你们这些蠢货非要让她给说媒!”
灾星?克父克母克夫?寡妇?
老杨两口子呆了,小杨砰地一声摔了手里的茶壶,他们千挑万选的媒婆啊,怎么是个这样的人?
沈瑶眼睛紧紧眯起,说实话,她的确没有想到最终揭开这个秘密的人居然会是水香。她以为会是孟向东或者孙雯缨的,再不济也会是跟这两个人都有关系的岑钰琪。
哈,现在居然是水香,果然是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这样的反应在水香看来就是沉默和恐惧,水香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身上的肉都开始颤抖起来,仿佛这么久以来受到的委屈和屈辱全都被她泄出来了。
“哈哈,我就说我水香在河满镇风声无二,怎么一遇到你这个小桃花就处处倒霉做什么都不顺当了呢?呵,敢情你就是个灾星啊!灾星!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我一定要揭开你的丑恶嘴脸!呸!”
水香呸了一声,许是这么久以来的憋屈终于有了泄的时机,她呸这一声的时候还故意向前走了两步。
要不是沈瑶反应灵敏闪了开去,只怕这口唾沫就要落到自己身上了。
“水香,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瑶刚说完,水香便道:“我欺人太甚?小桃花,哦不对,应该叫你沈瑶才对!你敢不敢把你脸上的妆卸掉,敢不敢?我以前就怀疑过你的长相,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画得那么丑!哈,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掩盖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
沈瑶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这才觉自己刚刚太过紧张手里的瓜子儿皮都还未来得及扔出去。尖尖的瓜子皮儿刺到了她的手心里,针扎一般的疼。
不过,也正是这剧烈的疼痛将她的意识快速地拉了回来。
镇定,一定要镇定!
她还没有弄清楚水香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很明显,自己之前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要曝光了!
沈瑶的沉默在众人看来就是默认,水香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灿烂得逞的笑容,厚厚的嘴唇大大地咧开,差点儿都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呜呜,我的老天爷啊!你这是要让我们杨家绝后啊!”
突然,一个响亮的哭嚎声突兀地想起,将沈瑶的思绪打断。
只见老杨媳妇儿崩溃一般地瘫坐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那悲怆的模样看得人心口疼,甚为动容。
老杨也颤颤巍巍地哆嗦着手,满是皱纹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瑶:“怎么,怎么会这样?她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你真的是灾星?天哪,我们杨家三代单传啊,你这是要坑我们断子绝孙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你这个灾星!给我滚出去!”
一直站在门口的小杨此时也反应过来,三两步跨了过来,眼看着就要动手了。
幸好沈瑶反应灵敏,快速地闪了个身,这才没有被他碰到。
其实小杨并没有要打她,只是想把她撵出去而已。
水香在一边看得很是着急,这老杨一家人都是十分老实实在的,只会哭喊吵闹,若是换了旁人,只怕早就举着棍子把沈瑶打得不能动弹了。
唉!
水香暗暗摇头,有些后悔自己今日太过心急了,若是再等上两天,挑个厉害点的人家,她就能看到沈瑶被打得三天下不来床了。
不行,三天太短,要三个月才行!
现在她已经知道沈瑶的真实身份了,也知道这丫头就是当初跟在赫连翊身边的那个小村姑。
当然也就自然而然地把她从赫连翊那里受到的教训通通转移到了沈瑶身上了,她不敢去找赫连翊报仇,但是能从沈瑶这里找补一点儿,也很高兴了。
小杨推了一把没能碰到沈瑶,也就不再动她了,只是冷冷地指着门口让她赶紧滚。
老杨和老杨媳妇儿也又气又急,当然最多的是对前途的迷茫。
这个时代的百姓迷信得很,最是相信那些有的没的了,所以水香爆出了她的身份后才会这么高兴。
沈瑶沉声道:“我的确是沈瑶,不过你们放心,我之前已经说过不少亲事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坏事。当然,若是你们不放心,大可以找别人去给小杨说亲。这是你们给我的银子,我现在还给你们,这桩生意就当我没有碰过,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坏处。”
说着,她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小小的碎银子放到了桌子上。
水香扒着头看了一眼,不由得一嗤,那么一小点儿银子,也就是沈瑶才接这生意。若是换了她,要么不接这买卖,要么就直接多要点!
“水香,你也别得意,我沈瑶既然有胆量做媒婆,就已经想到了有这么一天。你等着,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幽幽地瞪了水香一眼,沈瑶便出门走了。
说实话,水香的确被沈瑶最后那个眼神吓到了,直到看不到沈瑶的身影了,她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急急说道:“喂!你们怎么不去揍她?她都走了啊!你们是不是真想被她给……”
“也请你赶紧离开!”
不等水香说完,老杨沉声撵起她来:“我们就算是不找小桃花说媒,也不会找你的。”
小杨也嫌恶地瞪了她一眼:“就是!她只是名声不好而已,你呢?净做些昧良心的勾当,你比她还不是东西!”
水香一愣,气得嘴角直抽抽,连连说了好几个“好”才快步离开了杂货铺。
沈瑶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直到六子在她耳边喊了不知道多少遍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张嘴,便是问道:“六子,贺公子呢?我娘呢?”
六子也傻了,跟沈瑶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这样失魂落魄的。
不等六子回答,沈瑶已经头重脚轻地进了店里,陈香娥不在前厅,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在后院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问题,沈瑶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思考了。
她拉着正在给客人们拿烧饼的余竹君,问道:“我娘呢?”
余竹君一愣,指了指后院:“在后院啊,这会儿应该是陪着婉儿。”
沈瑶又道:“贺公子呢?”
贺公子?
余竹君眉头一皱:“他应该是给笑笑上课吧!瑶瑶,你怎么了?是不是生什么事了?”
沈瑶没有回答,继续往后院走。
余竹君和小莲面面相觑,总觉得今日的沈瑶很是不对劲。
刚来到后院,沈瑶便听到了笑笑念书的声音,念的是什么她不知道。
赫连翊?
沈瑶一抬头,便看到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了。明媚的阳光里,他就那么坐在石凳上,认真地听着笑笑念书。
灿烂温暖的光芒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平日里冷凝的脸颊显得柔和了许多。
沈瑶咬住唇瓣,怔怔地朝着赫连翊走去,一开始还是平静的步伐,走了没两步便不自觉地小跑起来,最后,竟是一把撞见了他的怀里。
“瑶瑶……”
赫连翊也被她的反应惊到了,不过还是体贴地抱住了她的身子。
笑笑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念书了,不知愣了多久突然抬起小手儿,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赫连翊的问话没有得到沈瑶的回应,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赫连翊的颈窝里,闷闷地说道:“我,我暴露了。”
只是简简单的几个字,说出来却犹如千斤重。
赫连翊的眼睛眯了眯,虽然她不说,但从她的反应也能感受得到,她必定是遭受到了委屈。
轻轻地打了个手势,守在暗处的阿忠阿诚立即会意,转身便出去探听消息了。
沈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早就对这件事做好了准备,但是真的当事生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特别是那些话,难道名声不好就不能当媒婆?两个人是否幸福怎么就跟媒人有关系了?
她想不明白,所以才会觉得很委屈。
虽然在水香面前她表现得很是淡定,其实出来以后便不行了,她是凭着一口气硬撑着回来的。
而这口气,在见到赫连翊的时候,终于泄了。
眼泪不听话地滑了出来,打湿了赫连翊的衣衫。这还是她穿越过来以后头一次哭泣,以前被陈香娥掐差点儿死掉的时候没有哭,没有东西吃没有钱花的时候没有哭,被孟向东庄满当着面骂灾星的时候没有哭。
可是这次,她竟然流泪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衣衫上的泪痕,赫连翊轻拍沈瑶后背的手突然顿住,气息也凝滞了不少。
若是沈瑶能够看到此时赫连翊的脸色,定然会被吓到,这么恐怖阴冷的神情,居然是从他脸上做出来的。
笑笑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扭动了两下小屁股就从石凳上蹦了下来,甩开小短腿儿便跑进了陈香娥的房间里。
不一会儿,陈香娥便急匆匆地出来了:“瑶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肯定是笑笑说的了。
听到陈香娥的声音,沈瑶立即从赫连翊的怀里离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没有啊,娘,我没事啊!”
虽然不是亲娘,但经过这将近一年的接触,陈香娥对她也算是了解了不少。即便看不到她眼中的泪花,也能看出来她到底有没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