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炘意会:“可能是因为循规蹈矩太多年了,想改变一下。”
萧绮拧了下眉心,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第76章
宴会里,众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这一行萧绮确有不小的“收获”,却和萧歆预计中的不同。
萧歆的本意是,希望萧绮借此机会知己知彼,先一步掌握顾奕的情报,以备来日。
可在萧绮看来,这些未雨绸缪不仅可笑,而且劲儿使错了地方。
姜家和顾家若真联姻,那也是两家的利益捆绑,可不是她一个人收集情报就能杜绝的,再说她也不会为此要死要活,患得患失。
相比之下,反倒是陈炘的突变,令萧绮在心理上有些措手不及。
她早就想过,少女时代升起的那点旖旎,就此埋在记忆本中,当做一页美好的回忆,就已经很好了。
后来再相遇,见陈炘和往日并无不同,依然是沉稳低调,和光同尘的模样,她只觉得仿佛是这现实世界的一场梦。
虽然显得不够真实,但它存在着。
又或者说,是她太现实、市侩了,所以才读不懂他的世界,就这样隔着远远地欣赏,也是不错。
可现在,什么都碎了,碎了一地,稀里哗啦
萧绮花了一分钟的时间做思想建设,就是希望再开口时不要失态,不要露出任何在意,或者谴责的语气。
陈炘和她本来就没有关系,她根本没立场、资格去评价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陈炘端过来两杯酒。
萧绮接过一杯,喝了口,便露出微笑。
不会儿,两人分开。
萧绮走了一圈,和几个熟人聊了数句,便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她对正常宴会顿失兴趣。
萧歆的微信发了过来,问她情况。
萧绮只说:“你是让我来见顾奕的?我和她没什么交集,不过侧面观察她和旁人交际,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萧歆:“她可不简单,她那些弟弟妹妹被她治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么?
萧绮又朝顾奕和陈炘的方向看了眼,倒没看出来顾奕有这么狠,或许是掩饰得太好。
想来也是,顾奕连陈炘都撬得动,必然手段了得。
这时,姜禹的微信也发了过来:“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萧绮回道:“无聊。”
姜禹发来一个笑脸:“无聊就早点回家吧。”
萧绮收起手机,正准备起身,谁知再一抬眼,顾奕和陈炘正朝她走来。
待两人走近了,就听顾奕问:“听说你接手了喜禾,要重新打造。”
萧绮笑着应了:“是啊,刚起步。”
顾奕:“我对服装业也有点兴趣,不过我没接触过,之前只听姜总介绍过之昀,这个牌子我一直在关注,风格我也很喜欢。”
之昀的风格么,低调、简约、落落大方,却又衬出高知女性的气质。
和顾奕的气质也算贴合。
萧绮随口说了句:“喜欢的话,随时欢迎,之昀不止做成衣,还有私定、高定。”
“也好。”顾奕扫过萧绮的装束,说:“那咱们交换一个联系方式,找时间约。”
萧绮有些意外,看样子顾奕像是认真的。
可她也没多问,等互相扫了码。
随即顾奕又切换了一个话题,只是刚开头,手机就响了。
大概是个比较重要的电话,顾奕脸色严肃了些,起身时对陈炘说:“帮我照顾好萧总。”
等顾奕离开,萧绮这才说了句:“没关系,不需要应酬我,我待会儿就走。”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消失了。
陈炘看了她一眼,忽然说道:“你的反应和我周围的亲朋差不多。”
“什么?”萧绮抬眼。
陈炘扯出一点笑容,很淡:“人们似乎对看上去无害的人,会额外严格。好像不挑出一点毛病就不罢休。可要是真的找到毛病了,又无法释怀。反而是对那些看上去就卑鄙无耻的人会宽容一些。”
他说话也比过去直接些,只是表达上依然委婉。
萧绮瞬间明白他的指向,跟着说:“看来你辞职的事,周围的人都在反对。是不是没有人理解你?”
陈炘:“嗯,幸好我对别人的理解没有抱过幻想。”
虽然陈炘看上去很平和,用词也不犀利,可萧绮还是读到了一点嘲讽。
事实上,她也是不理解的。
萧绮措辞道:“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呢?”
“想过。”陈炘笑道:“是过去太顺从了。”
萧绮没接话,只是回想了一下过往片段。
似乎在她的印象里,陈炘从未说过一个“不”字,更没有明确的拒绝过他人的要求,高中时在学生会,他几乎是有求不应,可他不是不懂拒绝的人,他会换一种更为温和的方式表达。
就比如她表白时,他说“很抱歉”。
比如她问,姜禹找他咨询的内容,他说“不如直接去问他”。
其实他一直都在表达自己的立场。
想到这里,萧绮笑了,为自己过去一厢情愿的认知。
陈炘看过来。
萧绮抬头,笑容还残留了一点:“你说的没错,对于看上无害的人,人们会希望他一直这样,有一点瑕疵都无法容忍。反过来,对于那些卑鄙无耻的人,但凡挖掘出一点可贵之处,都会觉得是惊喜。可能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不食人间烟火,喝露水长大的。现在你下凡了,开始柴米油盐了,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
这话落地,陈炘也笑了。
萧绮又道:“我刚才还在想,你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突然受了刺激。”
陈炘摇头:“什么事都没有,我早就想改变。”
萧绮:“我不明白,既然要变,为什么还要去做公务员,还去驻外?”
陈炘说:“公务员是我父母希望我去考试,我当时还没有其他主意,想着考就考吧。驻外么,也是差不多的原因。而且驻外期间不能辞职,我只能回来再说。”
萧绮没接话。
她当然也和政府部门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与外交、驻外相关的部门有一部分人是留学生,但做得都不长久,听说能超过三年的就是奇迹了。
陈炘也是留学回来的,留学的日子必然自由,而在体制内,不仅凡事都要守规矩,还要足够的谨慎小心。
萧绮问:“你突然选择‘下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陈炘想了下,说:“有,我终于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萧绮:“什么意思?”
陈炘笑道:“在我原来的环境里,观点越多朋友越少,生存越难,会显得格格不入。某些时候,表达观点甚至会树敌,就像套个紧箍咒。”
接着他就举了个小例子,是他的一位同事,平日里勤勤恳恳,心眼也不坏,做事认真负责,按部就班,却因为她翻译的一本书出版了,她拿了点稿费,就被红眼病同事告到领导那里。幸好她一早就上报了这笔收入,而且收入不多,不至于上纲上线。
“听上去的确有点窒息。”这样的生存环境是萧绮无法理解的,她问:“所以你就想挣脱出来?”
陈炘摇头:“与其说是为了挣脱,不如说是不希望将来后悔。而且我也想知道,换一种生活方式,以我的能力能走到什么位置。这就是一种人生测试,原来的我连测试机会都没有,就被划分到一份名单里,安排好人生。”
安排好的人生,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
萧绮沉默了。
她有些意外陈炘会跟她说这么多,但同时又想到,或许就像他说的一样,周围没有人理解他在想什么,所以他就选择不解释。
这就像是与不合拍的人对话,对方觉得你可怜,你也觉得对方可怜,对方觉得你尖锐,你觉得对方有病。
人们总觉得,能让一个人突然作出重大人生改变,一定是因为受了某种刺激,或是生了一场大病。
这就像一个抽烟多年的人突然戒烟一样。
有烟瘾的人都知道戒烟有多难,多痛苦,而九成以上的人戒烟是因为身体原因,自己意识到不戒烟不行了,于是下了狠心。
也有极少数人戒烟是突然的,毫无缘由的,气管和肺都没出问题,自己也没受刺激,就是突然戒了。
有人就会说,这样的人得多狠啊。
在萧绮看来,陈炘差不多就是这种人。
她对他的滤镜一下子就消散了。
那就像是一层迷雾,当迷雾揭开,真实浮出水面,她才有些恍然,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就像他的表达方式一样,他很少说“不”,却也表达出拒绝的意思。
萧绮垂下眼,吸了口气,忽然间觉得头脑一片清明。
她对陈炘笑了下,说:“我要回了。”
陈炘也跟着起身,送了几步。
萧绮想了下,转身伸出一只手:“无论如何,祝你前途坦荡,晴空万里。”
陈炘看向那只手,缓慢地握上去。
他很礼貌,没有用力,感觉到萧绮的手指有点凉。
待他下意识要握住时,她又抽离了。
萧绮再次转身,这次没有回头,一路走出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