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燮一直没有说话,看着两人要转身离开,大喊了一声:“立正!”
邓毅夫、李葆出、刘本钦等人站直了身体,整齐的举起了右手。
林笑棠扭头一看,不远处教室的门口、窗户上都是人影,几百名流亡学生目视着两人,齐刷刷的行着军礼。
林笑棠一笑,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本打算还礼,但想了想又把手放下了,只是冲着大家一鞠躬。
小屁看着两个渐渐消失在雨雾中的熟悉背影,不由悲从中来,一股深深的孤寂感觉涌上心头,他冲着远处大喊:“林小七、大头,一定要活着回来,我在重庆等你们!”
严燮等人一起高喊:“七哥,保重!”
朦胧的背影似乎伸出手,头也不回的冲着身后挥动着。
林笑棠和大头径直来到临澧县城外的山坡下。雨已经小了很多,化作一层层的水雾在空气中飘散着,山脚下那座坟茔依然矗立在一片绿色中,看起来似乎并不孤寂。
坟头上已经冒出了大片的青草,林笑棠和大头放下行李箱,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钱和香烛,在墓前摆好。大头还四处采摘了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郑重的放在墓前,“小柔,我和老七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来看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就给我们俩托个梦……”。
林笑棠似乎没有听到大头喋喋不休的祷告,他默默的点上一支烟,双眼凝望着坟茔,似乎又看到那个娇俏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七哥,隔壁的大毛又欺负我,你管不管?”
“七哥,我考上大学了,嘻嘻,也是南京大学,以后我就是你的学妹了!”
“七哥,家没了,家里人都被炸死了,以后可怎么办哪?”
“七哥,真的是你吗?可找到你了!”
然后便是那双没有闭上的大眼睛,久久萦绕在林笑棠的脑海里,“七哥,我被人欺负,你怎么不来救我啊?”
林笑棠狠吸一口香烟,嘴唇变得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小柔乖,不怕,七哥就在这儿,谁敢欺负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他的拳头一下子攥紧,浑身的肌肉忍不住有些颤抖。
忽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拍在林笑棠的肩膀上,他抬头一看,是大头关切的眼神,“小柔在天之灵也不想看到你这么自责、难过,放松点!”
林笑棠这才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默默的在心里说:“小柔,七哥要走了,七哥答应你,等我在上海站住脚,我就把你接回南京,七哥知道你做梦都想回到那里,你放心,七哥一定不会食言!”
林笑棠的心里一动,抬头看看四周,最后将眼神定格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里,“出来吧,既然是来送我的,总得露个面吧!”
大头吓了一跳,茫然看着四周,顿时戒备起来,林笑棠向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如此。
树林中慢慢踱出一个身影,身穿一件长衫,头戴着月白色的凉帽,鼻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的墨镜,嘴唇上是两撇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八字胡。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林笑棠冲他吐出一个烟圈。
白起呵呵一笑,走到林笑棠的身边,摘下凉帽,冲着小柔的坟墓鞠了一躬。这才说道:“我没约你啊,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林笑棠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长官,别耍我了,你把我招来的,现在我就要被赶到上海去了,你连个屁都不肯放,说不过去吧!”
白起抿了抿胡须,“纠正一下你的错误,把你招来是允公的意思,我不过是个跑腿的。”
“允公?”林笑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那个气质卓然的身影,“什么意思,允公把我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起双手一摊,“还能为什么,为了你这个人呗!你在南京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拍拍屁股就想消失。要不是允公亲眼所见,谁会相信挹江门撤退竟然出自一个大学生的手笔,允公不下手,你转眼就要被别人收入囊中。这不,你到长沙没两天,57师就想捷足先登。他老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
林笑棠苦笑着摸摸鼻子,“原来我还是这么值钱的一个人!”
大头听得晕头涨脑,不明所以然的看着两人。
白起拍拍手,“好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就算没有我、没有允公,你还是会走这条路。重要的是,现在你和我、和允公,同坐一条船!”
“那我下船!”林笑棠斩钉截铁的说。
“晚了”,白起从怀里掏出三支雪茄,扔给林笑棠和大头,自己则张嘴咬掉雪茄帽,将雪茄呈四十五度角斜夹在手指中,取出军用打火机,慢慢点燃雪茄的尾部,稍后才放在嘴中,但打火机依旧烘烤着雪茄尾部,又过了一会儿,才将打火机收起。
白起炫耀似的抬起雪茄,陶醉的吐出口中的烟雾。眼神刚刚转向林笑棠,却不由得愣住了。
林笑棠早已熟练的点燃了雪茄,看到他的目光,微笑着向他示意。自嘲似的说了一句,“可惜没有雪绒纸捻,味道差了许多。不得不说,这玩意儿,天生就适合我!”
而大头则一口将雪茄身咬掉了三分之一,看着两人吞云吐雾,不禁脸一黑,扔掉了雪茄,点上了自己的香烟。
林笑棠和白起同时叹口气,鄙视的看着大头,发出感叹:“败家玩意!”
白起冲着林笑棠赞许的点点头,“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学会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上海是全亚洲的经济中心,到了之后,你们会和各色人物打交道,熟悉他们的生活方式是你们的必修课!”
林笑棠漫不经心的说:“我们没答应为允公做事。”
白起又是一声冷笑:“你们有的选择吗?这次如果不是允公出面,你们以为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谈条件吗?别忘了,郑介民和裴中伟的大哥裴中岩要想对付你们,比捏死两只蚂蚁还简单!”
大头一听,顿时气鼓鼓的想反驳。
林笑棠拦住他,“我们不想被人利用!也不想当别人的棋子!”
白起叹口气,“允公只是欣赏你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至少暂时在他眼中你还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再说,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有个靠山不是挺好吗?还有,上海站的王天木是郑介民一系的人马,他会怎么对付你,相信沈最一定会提醒你们,对吗?”
林笑棠默然的点点头,“我承认,你说的没错。”
“还有”,白起顿了一下,“至少我不会害你!林笑君是你大哥吧?”
这句话一出,林笑棠倒真是愣了,“你,你认识我大哥?”
白起笑了,刚才的倨傲和盛气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傻小子,我就不信你大哥没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林笑棠疑惑的摇摇头。
白起又补了一句,“我以前叫白定国,是你大哥在二十九军的兄弟,北平抗战后,你大哥离开军队回到政府任职,在南京结的婚。当时我有公务在身没去成,为此,你大哥三天两头写信来骂我,其中有一封还是你小子代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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