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天蒙蒙的,刮着凉风吹走了暑热,有大雨欲来的架势。地上白水管蛇似的蜿蜒着吐出水,漫到受脚下,他曲起腿坐在藤椅上,脚丫子一晃一晃的,手搭在扶手上,有些孩子气的懒散天真。
他抬头,就看见了远处的攻。
少年人身姿挺拔,白衬衫挺括干净,和这镇子里的拥挤潮湿格格不入。
受歪着脑袋对他笑了起来,摇了摇手,红的指甲,白的手指,艳得触目。
攻冷冷淡淡的,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攻第二次见受的时候,是在巷子口,过堂风阴凉凉的。
受蹲着舔冰棍,天气热,吃的没有化的块,甜腻的糖水流了满手。他在和他身边的几个少年人说话。都是镇上长大的少年,一水儿的背心大裤衩,哒哒哒地拖着旧拖鞋。
有个少年凑过去给受擦手,二人很亲近,他抓着受的手腕,擦他的指缝,身边几个人笑嘻嘻的,显然习以为常。
受嘟哝着说,还没吃完呢。
他伸出窄窄的红舌头,舔了上去,哧溜哧溜的,满足又快乐。
他面前的人笑,少年长得英气,眉宇间透着股子痞劲儿,是镇上出了名的小混混。他管受叫得好亲热,好像将他当成了娇娇的漂亮鸟儿,鸟停在他掌心里。
受就对他笑,又乖又甜,管他叫哥。
小混混看着他红红的嘴唇,伸手压在唇面搓了搓,嘴唇柔软,冰凉凉的,湿乎乎的气撩着指头,搔得心尖儿发痒。
小混混说,囡囡嘴唇好软。
囡囡是受的乳名。受小时候老生病,老人说叫个女孩儿的名字,好养活。
受张着嘴巴啊了声,给他看自己的嘴唇,舌头。
攻正好路过,听见受说话。
一口吴侬软语的南方腔,声音细细柔柔的,像在撒娇。
受抬起头,先看见攻的一双长腿,天气这样热,攻依旧穿得齐整,衬衫长裤,翠竹似的挺拔。
受扒拉下小混混捏他脸的手,又去看攻,攻已经路过他走了。
小混混好吃味,不高兴,看谁呢?
受明目张胆地看,坦诚又烂漫,扬了扬下巴,说,他呀。
小混混说,他有什么好看的?
受笑盈盈地说,长得好看啊。
攻的外祖母是镇上顶有名的老太太,矜贵优雅,种种花,弹弹琴,和这片潮湿拥挤的弄堂格格不入。
她是二十年前搬来这住的,搬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二十年了,还是一个人。
十几年前,受妈妈怀着孕流落到这镇上。镇子小,她长得漂亮,十六七岁的女娃娃,身边没男人,就这么大了肚子。
镇上传出了很多流言蜚语,男人贪看她的年轻美貌,女人都不喜欢,不和她来往。
其实她做的一手好刺绣,缺钱,就绣了好多花样,想卖,没人买。
只有攻的外祖母看中了。
后来受的妈妈生孩子的时候,她来帮过忙。这么多年,受的妈妈记着好,虽然不缺钱了,还是会给攻的外祖母绣东西。小件儿的手绢儿、丝巾,大的旗袍衣裳,她鲜少登门,都是叫受送去的。
受的妈妈给老太太做了身旗袍,顶好的真丝绸缎,手工精细,受拿过去的时候,老太太不在,攻来开的门。
受冲他笑得眉眼弯弯的,他今天穿得齐齐整整的,看着像个乖乖巧巧的学生仔。
攻波澜不惊,礼貌都礼貌得疏离,好像没看见受的离经叛道,也没见过受和小混混的暧昧亲昵。
攻说,祖母出去了。
受两只手搭在腿上,指甲干净,白生生的,软软地说不要紧,他等阿婆回来。
话里带着小镇口音,语调柔软,透着湿湿的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