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珥未曾体验过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亦未亲眼见过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如何在濒死前,拼了命也要杀了这个磋磨于他的壮汉。
可她见过死,亦见过面对死亡的双眼。
曾经,就有这么一双眼睛,他漆黑眼中的希冀如黑夜烟火,转瞬即逝。而她在五百年的漫漫暗夜中,捻着指尖灰痕,心里结满了烟尘。
怔忪中,宵珥突然拽住花笺的袖子,神情认真:“那你相信,他们所见为实吗?”
再拨开几树垂柳,前方不远处便是百年一次的沧澜宴所在的地方——湖心塔。
来来往往的谪仙上神,仙风道骨,仪表堂堂。他们有的互相恭谦有礼,有的搭着肩言笑晏晏。
无论是谁,他们都将在湖心塔公平竞争。
出了湖心塔,出了沧澜山,他们是争是抢,是偷是毁,都不再与沧澜山有任何关系。
花笺转着手里的烟杆,不再卖前一步。
“眼见为实?”烟杆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冒着丝丝热气的烟锅指南针般对着湖心塔的方向。
“有时候,我确实相信所见为实,你瞧瞧,这帮老头脸上褶子上的笑是真真切切的高兴。毕竟隔一百年才能有机会开开眼,见见珍宝,谁不高兴呢。”
宵珥瞧着前方互相抱拳作揖,然后搂肩畅怀大笑的青云仙人和玉蝉仙人,她点点头,听花笺继续说道:
“可有时候,眼睛确实是个骗人的东西,你所见到的,未必是最后的真相。”
“就比如那个穿着白衣的玉蝉真人,你别瞧他现在在沧澜山里笑得没心没肺,可谁要是等会抢了他想要的东西,出了沧澜山,他玉蝉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宵珥怔了怔,却见玉蝉真人好似听到自己名字般,眯着眼,回头望向这里,神色狐疑。
花笺却肆无忌惮,毫不在意:
“你以为这就是全部?如果我告诉你,他非得不可的东西,是为了救他坠入心魔的女儿呢?”
宵珥抿了抿嘴,目送玉蝉真人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花笺打了个哈欠,继续前行,烟杆挑起一片垂柳,状似无意地回头道:“啊,差点忘了,叁百年来,玉蝉从未结过伴侣,亦从未有人见过其女儿。你说,这是真是假呢?”
劲风分柳,拨开重重枝条,清丈万里,路通湖心宝塔。
花笺悄悄收起了烟杆,端着雍容雅步,颇有了几分沧澜山老山主的气势。
比起百年前抱着一堆古籍,瑟瑟而去的少年,花笺的肩膀肉眼可见的宽厚了许多。他的腰杆脊背好似一杆笔直的戟杆,宁折不弯。
她不知这几年闭关不见的花笺经历了什么。
可她知道,现在,整个沧澜山在他肩上,而他需要负重前行,再无路。
眼见他如风阴柔,眼见他如山刚毅。
眼之所见,哪个都是真实存在的他。
可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宵珥眼前出现祁平刚刚苏醒时,眼中一闪而逝的锋利。
那个叫祁平的孩子,就像一把利剑,尚未开刃,却可窥见寒光。
想到这儿,她挠了挠头,花笺的话又出现在她的耳边,魔咒一般,一遍又一遍问着她:
“眼见为实?”
眼见一定为实吗?
宵珥陷入沉思。
如果她此时来到祁平的屋子,这时,她一定会亲眼见到这样一番景象。
祁平伸手摸了摸枕头夹层,很快便摸到了一个冰凉圆润的小瓶子。
孩童唇畔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是一瓶“纵情水”。
他打开小瓶子,眯起一只眼,仔细确认了一下瓶内的余量——还好,不多也不少。
“纵情水”用过的剂量不大,正正好好可以让一名成年女性在一次纵情后,从梦中醒来。
祁平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只匕首,放在鼻尖闻了闻。
干涸的血渍凝在尖锐的刀尖,铁锈的味道,顺着他的鼻子,在他的脑中嗡嗡作响。
他的神情餮足,仿佛这一刻这把刀便是他的杜康,他的麻沸散,他忘却此时身上累累伤痕的罂粟花。
而他,像极了一把刚刚痛饮鲜血的渴血剑。
日光拂照下,这把剑,锋寒 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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