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你对门,每日清晨相见,你去医院上班,我在路口,遥遥看你一眼,你不曾回头,看不见我眼中烬不灭的情愫,岁月悠长,我不知前路如何,只知当下,见你一眼,我心欢喜。
但你不会在意一个住在你对门的普通男人的名字,也不会在开车时回望楼下梧桐树后面站着的我,我知道怎么把我隐藏进人群中,怎么让我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隐晦在我的眼睛之下。
我和这个城市大多数的打工仔一样,又和他们不太一样,我是你世界里无法拥有名字的配角,我是我世界里我无法否认的变态。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认识你,不止十年。
你只要在你的记忆中有一个住对门的邻居,就够了。
十年前,我刚刚从乡下进城务工,我没有悲惨的身世,我只是出生在一个生了太多孩子却无力抚育他们成才的农村家庭中,我的父母辈面朝黄土背朝天,我的童年在山里中摸爬滚打,尚且算无忧无虑,上学后,我成绩不尽如人意,乡镇学校无法为我提供很好的教育,当然,他们也无法教育一个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人,贫困的家庭和父母短浅的目光并不足以将我教育成一个读书人,而遗憾的是,我也没有这样的目光,我十六岁辍学,和父母说了一声就拎着麻袋装着几件衣服在同村的几个人带领下进了繁华的大都市。
年少的我对电视里繁华的都市充满了向往,也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初中毕业的学历能不能让我在这座城市里立足,我只是带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这里,谋生。
当然,我曾经也憧憬着衣锦还乡,让我年迈的、大字不识的父母也享受一下被人羡慕的目光,但现实从来都不美好。
每年那么多的农村向城市输入劳动力,也就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且一无所有的劳动力,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没有电视剧里的运气,我们受尽冷眼,受尽冷漠,最后也没有所谓的一颗纯朴美好的心灵。
只有个扫自家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独善其身。
十六岁,初中肄业的农村土包子进城能干什么呢?我才知道未成年就算童工,而童工基本是找不到什么活干的,厂子不敢要,散户不敢收,晃荡了一个星期,我没钱回去,带我来的几个同村都去上班了,他们的工资要寄给妻儿,我也没那个脸皮靠人家养着,但我总不能饿肚子,后来我借钱做了个假证,找了很多天,终于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后厨当杂工。
后厨的工作本来就辛苦,尤其是杂工,我什么都干,刷完扫地摘菜催菜等等,既累又苦,但管饭还包住,只是早上五点就上班,晚上十点之后还不一定休息。
那段时间是真累,但我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真挺高兴的,就那种不可思议的高兴,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这么多钱,两千五,老板给的现金,握在手里,小小的一沓。
我往家里寄了一半,剩下的也还剩一千多,这点钱,可能在我们饭店点贵的也就两桌的样子,但对于我却太多了,我跟老板请了个假,准备去买个手机,身边打工的人都有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小的机器,我羡慕很久了。饭店的前面两条街就有卖,便宜的贵的都有。
我到了那里才明白我这一千多块钱跟屁一样,崩出来也不一定能听一个响儿。
我当时什么感觉呢,就觉得这世界特不公平了,我累死累活干一个月,却连一个山寨机里最好的款式都买不起,顶多能买它的一个屏。
我有着乡下人骨子里的自卑和忐忑,我就算来到了满是广告和招牌的商场里,也只敢在别的客人身后小心翼翼的听售货员的讲解,在这里,无论是售货员和客人,他们都穿的光鲜亮丽,而我,脏兮兮的灰色长袖,黑漆漆的长裤,裤脚还磨出了毛边,脚上的运动鞋是路边摊上25买的,天天穿,得有一个多月了。
头发油腻腻的,脸也灰扑扑的,毕竟后厨的工作辛苦,难免会有油污,我在村里的时候头发都想不起来洗,更别提在这里上班每天累得跟狗一样,哪有那个空。
可此时此刻,我恨不得立马回去打盆水洗头,我这么想着,柜台旁的一个涂着深红色口红的年轻女人翻了个看眼,冷嘲热讽的对我说:“买不起就别在我这前面瞎转悠,看看你这个样子,跟要饭的似的,影响我做生意。”
我脸爆红,感觉她说完后,周围所有的人都在看我,那是一种尴尬的、害怕的、无所遁形的陌生感,我到现在还能回忆起来,特别羞耻,特别无措。
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双脚有千斤重,忽然挪动不了了,我不敢看她,我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某一处,我想离开,却恍惚中像是不认识路一样。
如果刚来这座繁华的城市时,我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心里只有无限感慨和向往,那现在,当我进入了相似的大厦中时,我只有无边无际的自卑和恐惧。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相见,他是过来维修手机的,正好在对面的柜台,他也听到了那个售货员的话,在我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他转身过来,温和年轻的脸上有一丝气愤:“难道这个商城所有的地方都是你家的吗?连站在哪都不行?况且,只有他进来了,他就是顾客。”
售货员张张嘴,想辩驳,却被她身边的同事扯了扯袖子,看不起人的售货员翻了个白眼,转身朝向另一边。
他看了我一眼,朝我送来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拿起修好的手机,转身走了。
等他走到了商场的门口,我才反应过来,这一刻,我刚才的陌生感仿佛被我抛出了脑海,我望着他即将消失的背影,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