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香客讷讷点头,视线里,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追随着前方一道纤细的倩影而去。
是他记错了吗?
顾家顾寒生什么时候结婚了?
越往上,地上雪越多。
一级级长长的台阶一直延绵往天上去,视线里,香客众多,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凉纾有轻微的雪盲症。
平时都还好,但这种长不见尽头的阶梯,被积雪覆盖着,会产生视觉差异,凉纾走到后头,一个恍惚,脚下踩空。
没有任何疑问地摔在地上。
有人将她扶起来,凉纾低声道谢。
顾寒生追上来时,她正低头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这瞒不过顾寒生的眼睛,他也没说帮忙,只站在一旁看着,“你的虔诚似乎并没有感动佛祖。”
她垂着头,也不说话。
等将自己清理干净,凉纾看了他一眼,往前走。
没两步被身后的人追上,他这回握紧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爬这长长的阶梯。
凉纾象征性挣了挣他的手,没挣掉。
顾寒生看了眼她膝盖的地方,温声调侃道,“你要是真的因为去拜佛摔到哪里了,那这就是佛祖的罪过了。”
“归根究底,是你顾寒生的错。”
说着,凉纾手指扣了两下他的手心,不痛不痒的,如同挠痒。
“我哪里犯错了?你说说。”
凉纾走的比较快,但是顾寒生胜在腿长,两个人的频率倒也差不多。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难得有些羞于启齿。
便说,“顾先生最会洞察人心,我不信你领悟不到。”
她说她是因为突然腿软才会摔倒,不是因为不让他牵手。
为何会突然腿软呢?
源于某人前一天晚上纵欲过度。
后半程,凉纾明显体力不支。
她越走越慢,额头上都是虚汗。
放开顾寒生的手,她站在比他低两级的阶梯处看着他,脸色微微发红,小喘着气,“你先走,我等会儿来追你。”
顾寒生笑道,“你确定你追的上?”
女人目光朝上望去,那座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恢弘庙宇出现在青雾缭绕的山间,很近又很远。
“追的上。”她答。
顾寒生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她额头上的汗水,颀长的身子微微往下压,背对着她,侧眸回头,嗓音温淡,“上来。”
这个举动让凉纾大惊,她屏住呼吸,有些抗拒,“我没那么娇气。”
他回她:“身为顾太太,可以娇气。”
凉纾为了避免尴尬,也为躲避周围人投递过来的目光,无奈之下上了顾寒生的背。
她搂住男人的脖颈,视线里是他发质偏硬的短发,似有若无的木质清香缓缓进入鼻息,心脏那处仿佛忽然落下柔软的尘埃,跳动的频率跟起初有了些微不同。
十二月十七日,顾家夫妇徒步虞城最高的峰前往寒山寺拜佛,后半程是顾先生背着自己的小妻子上去的。
这行为难免引起其他人的关注。
就比如走在他们身后几米的一对年轻情侣。
女生拽紧男友的衣服,一脸艳羡地看着前方,“你看看人家,太浪漫了,还有这么长一截路,人男朋友直背上去……”
她男友打断她的话,“浪漫能当饭吃吗?”
大概是前方的两人太过于扎眼,这男生继续没好气地说,“来上香还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安安心心地爬上去,这才显得有诚意不是吗?”
四人距离不算远,这话凉纾跟顾寒生自然听到了。
凉纾有些尴尬,她将脸埋在他背上,闷闷地说,“我觉得他说的对。”
“哪里对?”男人头也没回。
“你背我上山,这样哪里还有诚意?”
凉纾被他养了一段时间,气色是比当初要好得多了,但体重并没有增加,身体素质也很一般。
他脚下步子不快不慢,也很稳,至少凉纾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感觉。
他说,“怎么养了这么久体重还是这么轻?”
“可能我本来就是吃不胖的体质。”
“身体素质也差,改天和我一起跑步,别爬几步楼梯就觉得累。”
凉纾知道顾寒生一直都有晨跑的习惯,早上五六点就得起来,天气好的话就去零号公馆别墅区的跑道上,天气不好的话他就在自家的健身房。
对了忘了提,零号公馆各种设施都齐全。
健身房、小型家庭影院、室内恒温游泳池、藏书室这些都有。
当然了,凉纾至今都没把这些地方给摸透。
只是她不是很喜欢运动,听闻顾寒生这么说,她顿时就皱眉,没忍住拒绝,“有没有不累的运动?”
凉纾这天问,有没有不累的运动,顾寒生没回答她。
晚上时,他才说:有不需要你动的运动。
凉纾是诚心想给温明庭求一个平安符,她还有另外的目的,择一个吉日找机会将江平生的事给了了。
于她来讲,顾寒生是个麻烦。
这男人精明,什么事逃不过他的眼。
但他虽然是陪她来拜佛祈福,可实际顾寒生并没有什么向佛之心,他只信奉自己。
她在里头抽签,顾寒生在外面等她。
凉纾出来时,刚好见到顾寒生跟一位中年男子在廊柱下谈话,她不好打扰,谁知顾寒生早先一步看到她,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男人牵着她的左手,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我等着解签,可能时间还有点儿久,你要不就到这附近到处逛一逛呢?我听人说,寒山寺不光求的签灵,风景也很好的。”
“好。”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回应得很快。
凉纾抿唇笑了笑,放开他的手,回头几步朝里面走。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朱红色的大门后,顾寒生才回头对对面的男人笑道,“见笑。”
男人搓了搓手,虽然顾寒生没介绍,但想必那就是顾太太了。
“倒是没想到顾先生已经结婚了,从来都只关注您在财经界的成就,没想到您竟是已婚人士了。”
顾寒生笑笑,“目前还是隐婚状态,届时会择合适的日子公布的。”
这厢,凉纾回到佛堂。
她给温明庭求了一个上上签,是个好兆头。
凉纾等他给解完签,她才把江平生的生辰八字递给了大师看。
她想给江平生抽一支签,但却被阻止,一身和尚衣袍的大师手里捏着佛珠,闭着眼一脸高深莫测地冲凉纾摇头。
凉纾不解,“大师,为何不让我抽签?”
大师仍旧闭着眼,手里的佛珠被他有规律地数着,开口时,那声音里带着超脱世俗的沧桑,“姑娘,已经不在俗世的人,你又何必抽签?”
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凉纾,“就算抽出来了,那也是无解的。”
凉纾心里一震,她惊讶,“我只给您了生辰八字,您竟然看得出来……”顿了顿,凉纾说,“大师能不能帮我选一个吉日,他的骨灰还没下葬,被困在人间三年之久,我想找个日子好好把他安葬了。”
大师一脸平静,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自愿的?这世上还有他没割舍的东西。”
“但我希望他能入土为安,不要成为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
凉纾一直都知道,倪家夫妇很重视江平生,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对高知识分子甚至到达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江平生死后,他们起先不让火化,但后来突然之间就妥协了。
她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妥协。
那只是换一种方式将江平生困在他们身边。
所以再次有江平生骨灰的消息,她前往温城,手里有倪家夫妇重视的东西在,她绝对可以把江平生的骨灰给带回来。
因为凉纾知道,倪家夫妇不会给江平生一个安息的坟墓。
试问,一个人已经死了,尸体烧成了灰,最后不让他尘归尘,土归土,却要将骨灰一直摆放在家里,这正常吗?
三年前。
江平生火化的前一天的晚上,凉纾听到倪家夫妇的对话。
她前一刻才和他们闹过,这会儿刚消停下来。
倪夫人哽咽地对倪秀礼说:“老头子,就让他们火化吧,以后见不到真人了,骨灰能留下来也好。”
凉纾当时不懂这话的含义,直到江平生出殡那天她不小心打翻了江平生的骨灰罐发现里头全是石灰粉,她才倏然明白。
当初倪家夫妇之所以不同意火化,是因为他们曾有想法租冰棺将他的尸体永远冻起来放在家里,这是多疯狂的想法?
但这毕竟不现实,所以才有了倪家夫妇后来带走了他的骨灰隐居温城小镇南川。
三年是一个契机,也是凉纾的底线。
江平生陪了他们三年,足够了。
凉纾要大师帮她选一个吉日,大师却摇了摇头,说,“人死如同烟灭,便是什么都没了,或是化成风,化成雨,化成这世间任何万物,没什么特殊的,你想怎样都成。”
大师说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单手示意面前的签筒,“女施主,为您自己抽一支吧。”
凉纾看着面前的抽签筒犹豫,半晌才笑着拒绝,“不用了,谢谢您。”
只是她起身离开时,却不小心碰倒了签筒,有一支签弹了出来,凉纾一股脑地装了回去,双手合十朝大师鞠了一躬,“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