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场彷彿漫无止境的兵荒马乱。
哀嚎声,哭泣声,兵器撞击的声响,火焰燃烧的声音。
一切彷彿循着既有的节奏般行进着。火舌在屋簷上跳跃、兵器在人的身上飞舞。这么样的情景,在太阳逐渐西沉的天空下,彷彿成了永远无法逃离的地狱。
是的,地狱。
在四周不断地哭号间,泪水早已模糊了每个逃亡者的视线,他们慌乱地逃避着,逃避着每个迎面而来的凶神恶煞……
「啊──」
一名女子在被刀砍下的剎那,她想起了很多事情。究竟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呢?明明稍早还是个欢腾的宴会呀!为什么、为什么戒备森严的皇宫竟会任由叛军闯入、恣意杀伐……不甘心!不甘心──!
女子的嘴想喊出些什么声音,却在兵刃划出她体内的剎那忍不住地哽咽,她的喉头只发出了一声难听的「咕嘟」声,最后便倒了下去。
华丽的衣裙被鲜血染透。
临死前,她极为哀怨的目光看见了一名带着孩子躲在阴暗处的少妇,她将这样的画面深深地烙在眼底,而后断了气。
那名少妇带着自己的女儿躲在墙角一隅,她千万地叮嘱着娃儿莫要出声,一面仔细地观察着周遭是否还有更加安全的地方能够供她们母女二人躲藏。少妇凝着眉,手无寸铁的她根本无法自保,更何况是拯救另一个逃亡者呢?她看着一名乱军杀害了一个女人、又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猎物。
太阳,又更斜了些。
过了一阵子,少妇发现自己的藏匿处几乎都没有叛军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心里也开始担心起丈夫的安危。而在想着丈夫的同时,少妇又冷静地想着究竟这个时候是否还能向谁求救?她看着皇宫四周高大的城墙,想着这高墙平时挡住了对里头有非分之想的视线,却也在这个时候堵住了所有人的生路。念此,她不禁生出一番感叹。
少妇这时又开始关注自己身上的衣裳。
美丽的衣裙是前些天才刚订製完成的,但此刻却染满了血污。看到自己浑身鲜血,少妇才想起不久前自己才确实地捱上了一刀,虽然那刀口子不深、亦不足以致命,但在此刻红霞的映照下,显得很是骇人。
一名神色凝重的男子发现了少妇的藏身之所。他紧张地奔向了少妇,而后在少妇跟前蹲了下来。
「你来啦?」
「是,我来了。」
极其简单的对话充满了少妇对男子的信任以及期盼,她挪了挪身子,将自己的孩子推了出来,道:「能帮我一件事情吗?」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要求,只道:「你受伤了。」
少妇摇了摇头,道:「你也受伤了,不是吗?皮肉伤……不碍事。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男子的样貌很是严肃:「我会保护你和你的孩子。」
少妇看了乖巧的女儿一眼,微笑着说道:「不,是带她走。你知道的,今日的惨剧并非一时一刻所成,假以时日,若我的丈夫仍然在这样的地方生存,那么或许有朝一日我和孩子又会遭此横祸。」
「那,我也带你走。」
「不,我得去我丈夫那儿。」少妇温柔地笑道:「谢谢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包容我的任性,而这次、这次也是我最后的任性了。你也离开这里吧!不要为了我而一辈子被困在这儿。」
「那,你……」
「我会活着。」少妇伸手摸着男子的脸庞,道:「我得回去我丈夫那儿。相信我,我会活着。」
男子犹豫的眼神紧盯着眼前美丽的少妇,最后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再道:「叛军的主心骨已经被歼灭,你只要再坚持个两刻鐘,他们就会过来了。」
「嗯。对了,那只釵还留着吗?」
「还留着。」
少妇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好。放心,我不会死。」
这时,小女娃发出了有些害怕的声音:「娘……」
「孩子,快走。」少妇正色道:「这个人以后便是你的师父,你得好好听师父的话,知道吗?」
「娘……」
少妇板起了脸孔:「快走。」
远方那处,若干叛军被皇城的禁卫军追杀着。少妇用力推了推男子和自己的小孩,道:「快,没有时间了!让任何人发现、我们一个都别想走!」
男子终于决定抱起了小女孩,道:「躺着诈死,如此便无大碍。」
「嗯。」少妇从容地躺下,道:「去吧。谢谢你。」
小女孩搭在男子的胸前,几乎要看不见自己母亲的样貌,小女孩想要放声大哭,却被少妇严厉的神色喝止,最后,当少妇离开了小女孩的视线那刻,她彷彿看见母亲永远安详的神情……
「娘──」小女孩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却在嚎叫了一声后晕眩了过去。
「嘶──」
深吸了一口气,柳红凝从梦中惊醒过来。她浑身大汗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在喘息片刻后,方才发现一旁长辈的关爱顏色。
柳红凝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看清楚了长辈的脸庞:「师父……爹。」
「怎么了?又做梦了吗?」被称作师父和父亲的男人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柳红凝笑了笑,道:「爹,没事。我去打个水来擦擦身子就好。」
「也好,省得着凉。」男人点了点头,而后又道:「我本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擦好身子后就来前厅吃饭吧!爹煮了锅粥。」
「唉,真不好意思。」柳红凝跳下了床,看着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道:「下次不会了,爹别这么辛苦,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女儿该做的嘛!爹先去吃饭,女儿随后就来!」
「嗯,爹等你。」男人说着,一面也离开了柳红凝的房间。
柳红凝笑了笑,一面回身整理着床铺,对于自已的师父、义父的关心感到一阵暖。她知道自己是个自小就没了爹娘的孩子,多亏了师父的收养才能长大至今,而师父对待自己就像是亲生女儿般,并且也在不久前正式将自己收养为义女。
柳红凝推开了窗,看着天上无云,心情便更加地好了起来:又是个美好的一天吶!希望自己能这样跟爹永远快乐、无忧地生活下去!
想到这儿,她的心情不觉大好,于是便一面哼着小曲儿,一面盥洗完毕后,便带着轻松的步伐前往饭桌。
「凝儿,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快乐地坐了下来,道:「一想到爹这么关心人家,人家当然就开心!」
「娃儿,贫嘴。」男人笑道:「快吃吧!粥都要凉了。」
「嗯。」
柳红凝有时候会纳闷着,自己跟随着师父十多年,却完全不知道师父的过去,只知道师父的名字叫竺允道。柳红凝是个知足的孩子,她只知道人生当中这样一点幸福就能够让自己很满足,因此,她也不愿意去询问师父的过去。
「啊,对了!爹。」柳红凝道:「您的伤好些了吗?」
「嗯。」竺允道点了点头,道:「今日有稍微试了下力气,恢復地不错。」
柳红凝的神色黯了黯,道:「药要吃完了,对吧?我待会便到山下找王大夫抓药!」
「傻孩子,在意什么呢。」竺允道看见了柳红凝有些沮丧的神色,索性放下了碗,温和地道:「爹从前也是行走过江湖,难免会有一两个仇家,那次遇上了也只是刚好,亦与你无关。」
柳红凝嘟着嘴,不服气地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来,道:「但是,爹是为了我才跑老远去抓药的嘛!都怪我,生什么病!」
竺允道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凝儿,听爹说。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很多巧合,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便要图谋去解决,而不是懊悔当初……否则,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自己给自己的牢笼的。」
「爹?」柳红凝看着竺允道的脸,从他的脸庞当中不难找出悲伤的顏色。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样,柳红凝心中自也是万般捨不得,于是又打起精神道:「爹!孩儿知道了!」
看着柳红凝倏地振作的样貌,竺允道不禁失笑:「傻孩子,你又知道什么了?」
柳红凝的小脸蛋儿满带骄傲:「当然知道呀!既然爹受伤了,那我就勤些抓药,这段期间,还得由我保护爹!」
「好。」看着自家女儿自信的模样,竺允道只感到心里暖洋洋的,于是復又端起了碗,道:「快吃吧!粥都凉了。」
「嘿嘿。」柳红凝傻笑了几声,知道自己的父亲兼师父武功高强,就算现在伤未痊癒,恐怕也没多少人能动得了他,但是若为了父亲高兴,自己多做个几回傻女儿又有什么关係呢?柳红凝如此想着,而后应声说好。
喜孜孜地吃完了早饭,又将碗筷都收拾乾净后,柳红凝拿起了床边的剑向竺允道打了声招呼便要下山抓药去。竺允道看着自己女儿的背影,知道她定得是要玩到下午才要回来,因此也笑着摇了摇头,兀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柳红凝一路施展着轻功点足下山,途中穿越而过的景色自然极其熟悉。她从开始学武的那年开始,几乎就天天被师父逼着山上、山下来回跑着,因此当年纪渐长后,她便也发现从前那段日子的苦没白捱,自己的轻功和体力进步地非常迅速。
幽静的树林逐渐开阔,绿荫渐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视野。不远前的一座小村庄座落在田野间,看起来寧静祥和。
「唷!那不是竺师父家的小闺女吗?」一名正在田里除草的农夫大声吆喝着,亦引起了周遭农夫农妇们的注意。
柳红凝看见大家发现了她,几个点足便踩到了田埂上,笑着夸道:「林叔叔,真是好眼力!」
「嘿嘿,我老林可不是白混的啊!」林姓农夫被小姑娘这么一夸,竟也是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吹自擂了起来:「上次还有幸得到你师父的指点,咱们大伙儿改了出力的方式,现在下田农作也轻松许多!」
「哈哈,能有帮助可是再好不过了!」柳红凝笑嘻嘻地说道:「咱们都算是邻居,况且这十多年来我和爹从没少受过大家的帮助!」
另一名农妇笑道:「柳娃儿说的可对!大家都是邻居!」
又一名农夫道:「欸,我说小凝啊,你和你乾爹说真的不搬下来和大家一起住吗?大家间着没事到彼此那儿泡茶聊天也好,省得你们父女俩在山上顶无聊!」此话一出,眾人亦纷纷附和。看了这般情景,柳红凝也只能笑着推却大家的盛情,道:「唉呀!这样我可不好做人啊!大家是知道的,我爹喜欢清静,况且我们父女俩每天还得练上好几个时辰的武功呢!若是天天在家门口吆喝,可不是吵闹了大家的安寧?」
「嘿嘿,我就说吧!」林姓农夫笑道:「老李啊!你都邀了多少次了,咱就说人家忙吧!可别急着替你的儿子找媳妇儿!」
提议的李姓农夫道:「才说勒!老林,你儿子还不是跟俺家的一般大!」
柳红凝看着眾人「为了自己」而争执,不禁也苦笑了出声,最后还是一名看不过去的农妇吆喝道:「嘿!我说你们几个不正经的!人家闺女还没出阁呢!你们一人一句的,活像是老把人家当媳妇儿一样!没害臊!」
「是啊!」一名素来自称曾受过「高人」指点几次的老农夫撂着鬍鬚装模作样地道:「依我看吶!凝娃儿这脸是富贵相,举手投足不但有大家风范,将来还可会是嫁给个大人物当少奶奶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