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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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暴雨一至,泥沙从高地冲击而下,势不可挡。顷燕郡平原湮塞,汇流涨溢,苗稼俱损。

春耕的禾苗淹没在黄水之中,东倒西歪一片。农户扑在田头捧着倒苗嚎哭,景象凄凉。

辛劳了数月,一夜醒来心凉了半截。农靠天收,非人力可抵。这些从异地来的农户本是迫于生计不得已离家迁来燕郡,又遇上了水患,来年收成无望,境遇更是难上加难。

下了雨,河道旁的路失了路眼,极不好走。

连那匹被谢骁薅来的白驹也被马蹄子溅出了一身泥污,连带着人衣衫上也染了泥点。踏浪可谓是应了这名字,遇水蹶蹄子玩得甚欢。

马背上的二人沿韶水下游而上调查河道。燕郡归辽后,河道久不治理,河运盐道皆不通。

萧洵由后环着谢兰玉,与他说明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沿着韶水干流上下千里,泥行相度实地考察后的所得。

而为他人作嫁衣的谢二公子因伤起热,伤口又处理不当,便加剧了炎症,伤口红肿可怖。狗脾气的人走路尚不稳当,还硬撑着要上马。

“谢骁,姨娘出门前说的什么你都忘了,听话,教姨娘与我们大家放心。等你养好了伤还有的忙。”谢兰玉像哄孩子般,将人哄床上躺着。

谢骁听了这话又将气黑了眼。不好说出私心,便只能消停。谢兰玉临走之前,他还黏糊地拉着兄长,拐着弯要他应承下,择日一起同骑踏浪。他才是把马前回来的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真是哑巴吃黄莲了。

……

陈朝水患频年,苦于朝局未稳又无经世致用的治水人才任用而一再搁置。

治水非一日之功,而韶水治理务为一劳永逸之计。韶水沿途经了不少郡,与各水系相通,治韶水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诸多方面的调度。

审其全局,河道运道为一体,彻首尾而合治之。谢兰玉将历代治水经验加以分析总结,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是传统法子。而考虑到韶水北堤决堤的危害远大于南岸,北岸一旦决堤,燕郡平原将沦为沼泽。故他提出前期治水重在北岸,疏通河道是当务之急。

“运道之阻塞率由于河道之变迁,”他对着萧洵浅谈了一番前人治水的做法,也一同知悉他向上请示的意见。“我写了折子送京,请旨拨银治理韶水。涉诸郡引河入道,牵扯多方利益,不知朝廷能否尽早协商好。”

毕竟款项不小,又要派何人来监工调度。这话不言而喻,时候未知。

河边风大,半束发的人被吹得发丝凌乱。谢兰玉回眸提醒他,河道要塞还需下马考察土质。

萧洵将人抱下马,近到低洼地才将人放下。

前人所绘的韶水流域图距今时间已久,有所出入在常理之中。谢兰玉在那泥泞里翻倒着泥沙对着图纸勘验,专注在脑子里记下回去要修正的地方。另还要思索土质该如何改善。只他往南方跑得多,对北地…一时也想不出合适栽种的树种涵养水土。

一片乱象,本不应该想入非非的。清冷天光云影在前,在人面前都做了陪衬。萧洵在旁扶着他起身,湿泥挂在二人衣角,竟也还赏心悦目。

无怪行人驻足看那二人一马徐徐向前。

若只做个闲散子弟宅在府邸自然无碍,可谢兰玉是来做事的,不良于行,环境不予人便。

“多谢。”谢兰玉又被抱上马,萧洵随后飞身上马。谢兰玉对谁都一样,待人温和,进退有度。借着亏欠于他的正当理由,萧洵才向着谢兰玉走近了些。他少年时就对谢兰玉态度有异,只骄傲自矜令他不愿承认。

经过种种即使明白谢兰玉是真的不把救人遇难这事放在心上。说他不计后果,他又是实在衡量了每个人的价值。正如救他之时,谢兰玉说,任谁也不会见死不救。而谢兰玉被人折断双腿见他赶来时,对着他也说过,万幸。

萧洵心里矛盾得很,他既希望谢兰玉的双腿能快些好,又不希望它好了。

走到后程,遇到民众聚街骚乱,谢兰玉被留在马上,远离人群。他遥看萧洵走到民众中间,安抚涣散人心。

萧洵身披盔甲,掷地有声地公示,“水患乃天灾,朝廷会扶持灾后重建的工作,皇上也谅解大家现下的担忧。大家既为了拓土开荒而来,只需将分内之事做好。其余的请放心交由我们,三日之内,本侯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洵对身后的副将下军令。“列一百人小队从屋舍修筑,清点伤患人数,集中医治。其余人待命疏通河道。”令行到,禁必止。为将者,仿佛他天生就带有教人信服的力量。谢兰玉自己也未察觉,他露出了欣羡的神色。

萧洵一切安排妥当后,回身一看,瞳孔一下子放大,谢兰玉人不见了!踏浪也踪迹全无。

……

朝廷拨银的速度比预想中要快,新提拔的兵部员外郎冀如息前往燕郡勘察监工。

闻说定北侯与晋安谢家一直在找人,如今一个月已过,告示还贴在城墙上。

燕郡新迁的百姓不识人,只听最早一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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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户直言可惜,那位光风霁月的公子怕是遭人毒害了。要不然怎么现在还没下落。

燕郡府衙。朝廷抽调的兵倾力抢修河道,萧洵只得将自己的北定军精锐从京中调出,谢骁则把消息带给了兄长的好友,宋追星得了消息,动用江湖上势力一同寻人。

数日搜寻无果,逐步从燕郡周边扩大了范围。自那日谢兰玉不见起,燕郡加强了城防,宽进严出。可两方调度搜查,仍不见踪迹。

一个大活人怎会生生如消失了一般?

“城中就这么大,当日既然未放可疑之人出城,怎还会找不到人?不是你治下有失?”谢骁将怒气撒出,若不是萧洵没看好人,也不至于如今境地。

萧洵原担心谢兰玉是因他所虏,可若冲他而来自不会毫无动静。拿着人来要挟他,不是更好与他谈条件。

“会不会是人还在城中,只是你们还未搜寻到?燕郡地界也不小,你们仔细想想还有哪处未曾去过。”

“灵玉观。”

萧洵与谢骁异口同声道。

道教是本土宗教,灵玉观乃前朝遗观。

大陈建朝后,因吸取历代教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头百姓禁修道炼丹。

只是没了道教成仙的痴梦,还有登临仙岛求佛长生。可见历史就是更替轮回。

百年来灵玉观早作了废观,那一块地也成了乱葬岗。

哀鸿声声,白骨森然,杂草盖过了一膝之高。

常言道宁睡孤坟,不过寺庙。这观内短期内似有人来过,地上有些新痕。另有火折子燃灭的草灰。

转了一圈,里头只躺有一具横尸,看样子是中毒身亡。衣着布料打眼,还是个富贵人家。

整队离去之时,那兵头望着几里外的升起炊烟的草庐,奇怪地看了眼,喃喃说了句,“这附近居然还住着人。”

一旁闻言的谢骁忧心与恼火焦灼着一颗心,见了谁都极为不爽。听他说这么一句,脸色阴沉。在这荒野住人确实反常。

警觉驱使之下,他带了两人去了那草庐附近。

一身着粗布衣的女子,正在草庐外的麻布绳子上晒衣服。

“请问—”

乍然听到一句人声,那女子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努着清澈的大眼,害怕地缩起脖子,两根食指无处安放,绕指节直转。

“姑娘不必害怕,我们是朝廷命官,特来此地寻人的。请问你是否见过一身着白衣的公子?”

那女子自下而上又往下打量谢骁,直摇头。

“将军,这女子好像是个傻子。”手下遮掌低语。

女子听了个傻子反应激烈,拿起洗衣服的棒槌赶人,“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谢骁眉头紧皱,这一趟又是无果。兄长到底在哪?

“汪汪—”听得主人尖叫,从不远处的草堆里出来一条小白狗。冲着这几个大男人狂沸。

谢骁满腹糟心事,不想在此处耽搁下去,转身欲走。竟被那护主的狗崽衔着靴。

他低头一瞧,那白狗的脖子上系的不是他给踏浪挂的宫铃?

谢骁忙将狗捉起,问那傻女人,“这串宫铃哪来的?”

女子被他冷冽的气势震慑住才不再吵闹,怯怯地将人带到了一座孤坟旁。白马在旁边吃草,马身早不见了本来的颜色,再往一旁走,横着一驾破烂的板车。

板车上躺着人。

白衣泥血遍布,衣服与人凌乱不堪。唯腕骨上两点红痣在阳光下亮得逼人,艳色欲滴。

手上紧攥着一串红绳,好像是断了,那玉也碎了一角。

乍然见到此景,谢骁不敢上前确认。看到那人胸膛短促地起伏了,失神的谢骁箭步上前将人抱起。“找人找人!大夫,找大夫!”

院里的丁香花落尽,日子也是数着那花的花期过完的。

花开时的盛景仿若昨日,丁宁在小院外用着竹编筐晒花。花恰好是在公子失踪前摘下的,早晒得脱了水,干花碾粉的活拖到了现在。

她原是想攒着和公子一起消磨时间的。她太好动了,也就做这种事的时候能消停片刻。

丁宁手握棒槌抱着瓷瓶,本该高高兴兴碾花粉的。小姑娘愁眉苦脸蹲在角落无心做事,呆望着医师的药碾子,看人捣药。

旁边陪她一起呆看的,还有个长得水灵的傻女人。跟着二公子一道回来的。

“我问你啊,到底是什么人要害公子啊?”丁宁拉着那女子,杏眼微怒。

谢兰玉被谢骁从灵玉观带回来,闭口不谈这一个多月内发生了何事。丁宁躲窗子边偷听才知公子的腿约是废了。被人下了毒,髌骨也受了很重的外力撞击,以后是无法行走了。医师不露口风,二公子不许对外说。

唯一的线索就落在了这女人身上。傻女人颈上挂有一块写着岚字的金锁,大家就都叫她小岚儿。

撬开一个傻子的嘴倒是不难,难的是她不通人事,说的话不能作真。

“我杀了人。”小岚儿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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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面无惧色,眼里尽是快意。

“不对,是有人要害公子,你救了公子,杀了坏人。”丁宁很确定地扳正她的脸对她说,也不管她能不能懂。

小岚儿于是也笃定地跟着点头。

“那人是谁?”

“姓颜,他说的,姓颜。”这句倒是对上了。

丁宁决定对每个姓颜的有仇报仇,迁怒全天下姓颜的都不是好东西。

“伤药也治不好公子的腿了么?”丁宁低垂下眼角,感觉要哭了,问苏医师—神医谷的弟子,镜方亲传的医术,连他也无计可施。

丁宁十岁时被养父卖掉,遇谢兰玉才有了安生日子。她没去过太多地方,都是听公子说、看公子作的画。说起江南风光、畅谈塞北人情时是多么地潇洒自在,她自然是想公子能摆脱那沉重的玩意,想去哪便去哪。

“你们公子都不在意,你个丫头为何如此介怀?”苏羡青实在忍不得这小姑娘的碎嘴。

也就是谢二怕她吵到谢兰玉休息,才将她打发过来扰他的吧。长得倒是聪明毓秀。这一点上苏羡青决定不与她计较。

“事已至此了,公子除了说不在意,好叫我们放心,还能如何?”小丫头红着眼眶,眼泪汪汪。

“你这倔丫头,怎么不信你们家公子是真的胸襟开阔呢。”

“那是你没看到过公子练习走路的样子。”丁宁觉得这苏神医真是轴,难说通。将注意转移至她的香囊上,她要做好看些,多放点香料。

屋内。

已回来半月余,谢兰玉仍是夜夜睡不好觉。因膝盖实在疼得厉害,碰不得,也无法消解疼痛。麻醉药用多了上瘾,且影响神智,他不能依靠药物缓解病痛。

谢兰玉心如死灰躺床上,这下真成残废了。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当初卷进萧洵与颜党的交锋,他自知后患无穷。萧洵是国之栋梁,他若死,对朝廷损失惨重。权其轻重,这也是万不得已…

这次遇俘,也是因颜党的残部认出了他。心气不顺拿他开刀,幸得了那姑娘出手,不然他这条小命难保。

谢兰玉疼得要命,实在睡不下,准备拿本书来解闷。虽说这人遇难时真的只想死了好,可死不了就要熬。他也免不得发起牢骚,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他就得魂归故里了。

谢兰玉费力挪动着撑坐床头。谢药罐子尚且病重。他那纤细的胳膊也使不出多大力气,仅是点个灯的动作,已大喘着气力竭。

照着烛光看起了书,将注意转到书上,心思慢慢静下来。待书翻到了末,谢兰玉阖上了眼。

烛泪滴在桌上,火光逐渐暗淡下去。夜里无光,只见闭目养神的人,蹙着眉,疼得额头冒汗。虚汗浮白面,黑瞳沉静如水。黑白分明得宛若一幅墨色点染的风景画,意与形皆有,叫人一眼看了就难忘掉。

造化弄人。腿上细密如织的痛感,疼得他实难以入睡。谢兰玉兀自打了个寒战,殊不知阖眼养神也是件熬人的事。

谢兰玉心思重重,左右睡不着。他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也不多,赶一起的时候就忍不住不去想。

若有高于人的意志的存在,摆布着世界的一切,那些看似坚固的东西:意志、规则、权力,在天数面前就脆弱不堪。历史永远向前,那他的时间因何出现了错乱。

那本天书中,不知所云甚、言有尽意无穷的地方,令他无法知悉全貌,老天似乎与他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世界之大,总有涉猎不及。他为何重生了,这事情诡异得很,谢兰玉想不明白,且越想头越痛。人之命途,时事异也。若是这样身不由已而又被病痛困扰的一生,重来一回岂非煎人阳寿?

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韶水治理在冀如息的统率下如期有条不紊地推进。谢兰玉修正后的河流规划图更详实,标注了每条河段筑堤的最佳高度。加之做事的都是实务派,治水成效初向好转。

筑堤工程之浩大,数月内不可能完成。他比对过往年湘水的记载,依韶水水况计算出数据,三年或可完工。两岸筑堤粗估八十多万丈,开凿引河几千里,修建减水闸、坝和涵洞近二百座,方使得韶水之水尽皆被束归漕。

不论未来如何,这项工事谢兰玉十足上心。不止是因为他得交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结果换取自由的筹码,还因为他想。

谢兰玉师承太傅齐天珩,读的是经世论,端的文人骨。治世之学,比起附庸风雅之事置于镜花水月,才学用于实处方为大道,为百姓谋事,结果也尽交由百姓去评判。

人争一口气,他总得活着看到韶水水患解决的那天吧?谢兰玉给自己鼓了口气,三年定不成问题的。

思及此,他内心多了些安慰。伴着醺醺然的炉香,眼眶一热就酝酿出了困意。

忽又听到房门吱吱作响。随后一道黑影阴测测进屋。

“谁?”

谢兰玉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含着松懈睡意,只短促一个字,尾音却像把钩子,牵勾出连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示弱,叫人生出保护欲。

他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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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话来慢吞,以谢公子的做派,即使语气寡淡无味与人说话本折子戏,听来也极易令人沉浸其中。莫说这人还可观可亲。

谢兰玉髌骨贴上了膏药,待痛感消退,双腿处于毫无知觉的麻痹状态,翻身拖泥带水地不利落。

他偏头朝外看,眼梢直往上挑,眼尾的皮肤薄,拖长一排绯红。困极的几个哈欠叫长睫上沾了些泪珠,谢兰玉掸手揩去,里衣袖口就滑了下去,露出纤细的胳膊。

从来人的方向看,躺床上的谢兰玉有种易于掌控的、脆弱易碎的美感。

“是我。灵儿托我给你的狐裘披风。”宋追星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谢兰玉闻声后舒了口气。

“怎么,见到是我失望了?”宋追星将那神气的大红披风搁到屏风上。

“你就别笑话我了。”

幽光下谢兰玉露在外的肌肤如玉脂般,自身透出白光。

一件批风而已,什么时候不可以送,宋追星却要挑大半夜来。很符合他梁上君子的风格。

对。宋追星也是这么想的。

他实则见多了谢兰玉病秧秧的样子,一年三百天生着病有何稀奇。自小他就听从父亲的命令,在暗处庇护着谢兰玉。看着他读书练字、吃药养花,如老人家一般的喜好。

明明差不多年纪,父亲总说谢兰玉这样好,有他父亲的风范。

“有什么好,不能提剑,不能练武,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说完他心虚地瞥过脸。父亲抚摸着他的头,“小谢是弟弟,所以你更要好好把武功练好,好照顾他。这些话不能在小谢面前说,知道吗?”伶俐的稚子满不在乎,拍着胸/脯应下。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照这说法,他早该烦透了谢兰玉。不是,他脑子坏了降辈份给人当儿子!

坏了,坏了!

全赖那日窥见谢兰玉赤身裸/体泡在池子里,他竟生出来一丝慌乱失措,以致于现在心情都十分奇怪。那时是池子里的水太热,所以他才面红耳赤没错。

他现在对着谢兰玉的脸心鼓如擂又算怎么回事?!

“睡不着?”谢兰玉被他扶起撑坐床头,娇葱般的柔荑搭在他臂弯,仿佛多用点力那手就该折了。

“你不也没睡?”宋追星回避了谢兰玉的视线。

“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你要是不嫌麻烦,我倒也……”谢兰玉脸上挂着清浅笑意。

“也什么也,”宋追星打断了他的话,顺道号了把脉。“我怕夜风一吹,你就该迎风倒地了。好好歇着吧。舍命陪君子,我可受不起,谢纸人。”

谢姓纸人抿唇笑了笑。

宋追星从怀里掏出一黄纸裹着的像是药包的物什。谢兰玉以为又是什么补药,一腔苦水翻涌。

宋追星见他眸光都黯然了,上下嘴皮子一碰,字字带刺。“谢大善人死都不怕,还怕苦?早这么怕苦,就该好好待在家中。管它今日谁死了何人又活了。”

宋追星剑目星眉,是个英俊的长相。薄唇三分翘总爱带着嘲,生出三分邪气。他语气不善,恶人却扮不了两分钟。说着伸手将那药包凑近谢兰玉的鼻尖,钓鱼似的,淡淡清香随之挥散出来。

“蒙顶茶?”

果不其然,鱼儿眼前一亮。

这茶产自西南的高山,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严苛,又生性娇贵,产量不丰。平常百姓自是喝不起,专供王侯贵族,即是家缠万贯也难买到。上回去西南,他得西南王的面子有幸品茗。

蒙顶茶茶叶奇香,品起来余韵长。入舌泛微微的苦调,而后苦味在舌尖溢开,渐渐回甘,尝起来仿佛也浸着清香,新奇得很。说念念不忘太过于夸张,谢兰玉遗憾走时也没捎上一些这倒是真的。

“手底下人办事不力的贿赂,我想着你应该会喜欢。”宋追星放下饵料,瞧着欣喜的鱼儿。

自打来了燕郡,被洗劫一空的城池,哪来的茶点铺子。茶叶也是稀缺物。于是谢兰玉喝茶的消遣便断了许久,加之被人掳走的一个多月里过得苟且,如今嗅到茶香仿佛魂都回身了,那感觉便是如见故人。

世家子弟爱茶者甚繁,晋安谢家又出过一代茶圣,谢兰玉爱茶那是秉袭家风。他又精通杂学音律,对风雅之事颇有见地。京中传有这么一句,说的是谢兰玉,“茶不思,徐公醉,曲有顾,谢郎误。”

“有来有往,你可得送我些好东西。”宋追星又露出一贯的狡黠。

“你看上什么了?”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看上的东西了。谢兰玉将茶包搁在床头,宋追星看他一副当宝贝的样子,不禁失笑。岂非是个茶商就能将谢兰玉紧紧套牢了?

“这香囊我瞧着精致,就它吧。”宋追星只是随便说说,指要的是他脱在一旁袖袍上挂的绣着兰草的香囊。

“这是姨娘为我求的平安符,送不得人。”

“那只呢?”

“那只是丁宁丫头绣的。小丫头费了不少心思,送了你,怕是惹她伤心,会没日没夜念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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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只总行了吧。”

宋追星像个客官在谢老板的妆镜前挑选香囊。佩玉挂香,也是雅士。宋盟主刀尖上行走,自然与雅字无半分钱关系。不过见这么多人上赶着送他香囊,心里刺痒。

谢兰玉面露为难,再说不行就不像样了,不过是香囊而已。那虽是侯爷送的,但料想他贵人多忘事,送人也无妨。谢兰玉松口,“那只…你拿去好了。”

“那我便收下了。小谢呀,可别怪哥哥没提醒你,欠下风流债,当心惹火上身啊!”

宋追星说了些京中之事,告诉他府中一切安好。只谢贤咳疾复发,身子不如从前。

走前又将谢兰玉扶睡下。谢兰玉如墨流淌在枕间的发黏了一缕含在胸前。宋追星顺着一截发尾寻根溯源地将其拨到一旁。指节抚过白玉般的肌肤,一股药草味。

他覆手合在谢兰玉小腹的位置,衣衫薄,谢兰玉本就疏于锻炼,隐隐像是腹肌之处,不过是太瘦了显得。比起女子,多了点坚韧。其实身子软得很,不比他们习武之人块块分明紧实。

谢兰玉顺势躺下,亵衣自也随身体的松弛而敞开了襟,被宋追星小指一勾有意又拨开了旁边的衣料,露出盈盈可爱的乳珠,春日里的嫩苞含着露,不外如是。

宋追星一掌按下,谢兰玉轻呼了一声,呼吸也变得紧了。“你作何?”

“踉跄了一下,抱歉。”宋追星看他敏感地红了耳尖与两颊,那一句羞赧更像是撒娇。宋追星偏过脸去,忍住腹下一紧。有起势的反应。又是想起了谢兰玉抱回来时细白的腿根之间遍布的青紫指痕,搅得他燥热难歇了。

“我先回去睡了,你也早睡!”宋追星匆匆告辞,仓皇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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