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程梦是外公唯一的女儿,从小金娇玉贵地养,外公早早把她一辈子的轨迹都规划好,上什么学,嫁什么样的人,生的小孩再如何教育,都有全盘打算。
程梦被宠着惯着长大,却没按照外公的想法去学艺术,反而沉迷心理学,背着家里考上名校,以死相逼才学到毕业,成为了非常出色的心理医生。
然后认识了她的重度抑郁患者,清贫英俊的喻青檀。
喻青檀安静温柔,不爱说话,从政,是位年轻优秀的检察官,找程梦治疗的过程中爱上她,这份爱执拗深刻,在最初,却也是沉默孤寂的暗恋。
直到他积极配合治疗,病况减轻到几乎痊愈,跟程梦不再是医患关系,他才紧张到轻颤地问:“现在你不是我的医生了,能不能求你,做我妻子。”
程梦那时正被家里逼婚,偷了户口本跟喻青檀偷偷领证,外公得知以后,气得几乎心脏病发,他花了那么多心血想养成的乖巧女儿,一切都脱离了轨道。
程梦义无反顾搬出豪宅,跟喻青檀有了一个小家,三年后生下她,幸福到形影不离。
她很小的时候,程梦所在的心理诊所策划了一项“治愈天使”的治疗计划,以甜萌乖巧的小动物或是孩子,去温暖那些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
除了猫猫狗狗们,她是第一个参选的小孩。
她那时天真活泼,耐心又足,谁见了都爱,跟着妈妈治疗了很多病患,忽然某天,妈妈严肃跟她说:“有一个特殊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病况非常危急,但他有攻击性,你敢去试试吗?妈妈保证,一旦他伤害你,马上带你走。”
她认真点头。
只要能帮到人,她都愿意去。
到现在她早已记不清当初去过的具体地方,只知道是个封闭到水泄不通的恐怖深宅,黑幽幽的小屋子里,有个男孩抱着膝盖坐在窗台上,她走进去的那一刻,他掀开眼帘,淬着血的目光冷酷凶恶,像濒死发疯的猛兽。
那年他七岁,没有名字,别人叫他,都是叫“喂”。
见第一面,他就恶狠狠朝她丢东西,蹭破了她的手。
程梦吓坏了,抱起她就要走,她给自己吹了吹,觉得不应该这么放弃,央求妈妈放她下来,还想再试一试。
于是一天,一个月,一年,两年,她不知不觉坚持下来,隔三差五就要来这个可怕的大院子,面对那个仿佛不通人性的男孩。
两年,他一共就跟她说过三句话,总是离得老远,她知道他非常讨厌她,也不太在意,就乖乖跟他在同一个空间里翻毛线,跳格子,自娱自乐,每一次努力地想跟他接触,都被极度厌恶地拒绝。
她想,至少有一个活人,会呼吸的,会动的,陪他待上一会儿,总会好一些。
很可惜,她那么久还是没能治疗到他,她依旧被他深切厌烦着,后来深宅的主人放弃了,让她不用再来。
她多少受到打击,对治愈师这件事没了信心,何况年纪也在增长,开始忙于上学,那个男孩成了她小小职业生涯里的失败品,并且永远再没机会成功。
她很快淡忘掉,按部就班成长,幸福生活里,外公是唯一凶神恶煞的存在,她成年后去学表演,拍戏,外公样样都不满意。
直到去年,程梦忙于工作,一年里很多时间不在家,喻青檀的抑郁症悄无声息复发,谁也不知道他撑过多少痛苦,一个人默默死在了跟程梦求婚的那座山上。
程梦整个人完全崩溃,那时喻青檀身上有一桩大案,审理结果合情合法,却被污蔑造谣,尤其他死后,脏水不断往他身上泼。
程梦不惜一切为喻青檀洗清,还他干干净净的一辈子,然后哭着跟她说:“瑶瑶对不起,妈妈真的坚持不住了,很想他。”
“你外公也是个可怜的人,妈妈让他难过了,如果可以,拜托你尽量包容他。”
在给她留了尽可能多的保障后,程梦在一个平凡的晚上选择自杀。
她失去父母,也一夜失去温柔,彻头彻尾变了个人。
外公几乎疯了,熬过漫长的折磨,把感情都投注到她的身上,想把她带回本家亲手教养,像当初对女儿一样,要把外孙女养成一个听话乖巧,不会叛逆脱轨的乖宝宝。
他近于偏激的希望她做个大小姐,乖乖嫁给他觉得有利的、有好处的男人,而绝不是抛头露面,混什么影视圈。
喻瑶很清楚,陆彦时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只是凭着他的理解来教育她。
她心底丝丝缕缕的疼着,耐心告罄:“陆彦时,我跟外公那么说,不是让你来求婚骚扰我的,是希望你做好一个工具人,找理由拖过去就行了,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陆彦时气得脸色发黑,吵着说她不识好歹。
初冬天很短,没多久就彻底黑了。
喻瑶中间收到了一条诺小狗的微信,比起打字,他喜欢语音:“瑶瑶,我回医院了。”
后面应该还有一大串“你在哪”,“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好想你”,但他都很乖地忍着,并没有说出来。
想到今天本该陪诺诺吃饭逛街,结果被陆彦时打搅,喻瑶就更归心似箭。
只有对着诺诺,她心才是软的。
“行了,你快滚吧,回家该怎么跟外公说你懂的,”她朝陆彦时说,“要是不懂,趁早告诉我,咱俩都赶紧给彼此换个新的工具人。”
陆彦时却突然变了脸色:“刚才谁给你发的语音?!男的?!什么医院,哪家医院,不说清楚我现在就去打小报告。”
“……我助理!跟你有关系?!”
陆彦时不信,随即启动跑车,不给喻瑶下去的机会:“说医院地址,我正好跟医生确定一下你是不是真没伤,回去好跟外公交代,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告诉媒体你是我未婚妻。”
喻瑶没心情吵架,想让陆彦时把车停得离医院远点,她进去把自己当时的验伤报告取来就让他快滚,诺诺在楼上病房,两个人也不会遇见。
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寒风刺骨,诺诺会孤零零地守在黑夜里,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回想整个下午,只给诺诺匆忙回复了一个最简单的“嗯”。
喻瑶隔着车窗看到诺诺那一刻,跳动的心脏凝滞住,犹如被细密的针刺满,说不清疼还是酸,难受得像掉进冰水。
打包的食物就在旁边放着,他连楼都没上过,一直守在这儿。
她把诺诺当成一个逐渐拥有行为能力的正常人,以为他能走,会表达会用手机,就算让他留下来,他也能够自娱自乐,不会因为她突然离开有太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