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的温度有点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米果静了一会儿,依旧望着远处的风景,开口说:“阿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您更爱岳渟川了。您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您的行为无可厚非,毕竟孔易真漂亮优秀,比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殡仪工好了不知多少倍。这世上,但凡是做母亲的,包括我妈妈在内,肯定也会选择孔易真而不是我。所以,我能理解您不告而来的初衷。但是,就像我也曾在这个问题上迷惘困惑了很久一样,我想不通岳渟川为什么会选择了我?我问过他,他给我的回答,非常简单。他说,你很好,所以,不要在意旁人说什么。他甚至用他视若生命的军人身份向我保证,此生只爱我一个人。阿姨,您最了解岳渟川,他那样性情的人,讲出的话总是很有分量的。从他的身上,我不仅找到了久违的自信,而且还学到了很多的人生经验。岳渟川,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他不仅仅是一个身先士卒的英雄,他还是一个大写的人,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人。阿姨,如果您在我们交往之初找我,劝我和他分开,我可能还会犹豫彷徨一下,可是现在,不行了。”
米果转过头,望着面沉如水的杜宝璋,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阿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而我,虽然达不到您和旁人眼里的优秀标准,但我在他的眼中,却是独一无二的,同样,他在我的心目中,也是不能割舍的一部分。阿姨,我不奢求您一下子就能接受我,只求您能从您竭力维护的儿子的立场出发,去真正关心他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杜宝璋的身子一僵,蹙眉怒道:“渟川是我的儿子,我不了解谁了解!还有,我和他的事更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教我怎么去做!”
米果淡淡一笑,黑眸沉静地看着杜宝璋,不避不让地叫了声阿姨。
杜宝璋被那道目光瞧得一怔,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米果抿了抿嘴唇,望向杜宝璋:“那您知道岳渟川得病了吗?”
杜宝璋讶然回道:“我当然知道。”
虽然她是‘被通知’的,可最让她牵肠挂肚的,也只有儿子了。
“您指的是岳渟川的腿伤吗?那您就错了,他还得了一种病,一种比鲜血淋漓的外伤更加严重的病。”米果眼神定定地说道。
杜宝璋面色一沉,“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已经问过医生了,渟川的腿是被钢筋戳透,伤到了动脉血管,如今只需静养恢复即可,他的身体并无其他病痛!”
“是吗?”
米果踢了一下脚边蓬松的落叶,垂下睫毛,语气清晰地说:“神经衰弱型重度失眠症。”
米果抬头,看着神色怔然的杜宝璋,又重复了一遍,“神经衰弱型重度失眠症。岳渟川,他得了这种病。”
“您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请您不要去问岳渟川。他是一个特别要强的人,也是一个最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尤其是您。”米果说。
“你胡说——怎么可能,渟川,怎么可能。。”杜宝璋一脸震惊的想驳斥米果,可是力道却小得可怜。
神经衰弱型重度失眠症。
这个讲起来异常拗口的医学术语,曾折磨了她近二十年的光阴。彻夜不寐,紧张心悸,精神疲乏的病状,令她饱受其害。一度,她竟发展到了抑郁症的边缘,做什么事都是恍恍惚惚的,时常会想到死亡。直到前些年渟川回到a市工作之后,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转,但仅仅也只是好转而已。
失眠的滋味,很难对别人形容。那是一种残酷的精神惩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的痛苦,经历过的人,会觉得生不如死。
杜宝璋想不到,她做梦也想不到,她引起为傲的儿子,居然患上了这种顽症。
她本能的想否定事实,可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米果清澈冷静的黑眸时,她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米果主动开口说道:“阿姨,我说出这个秘密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击您。恰恰相反,我是想帮您。”
杜宝璋神色惊讶地截断米果:“帮我?!你这叫帮我?”
米果点头,“我知道你们的母子关系一直不大好。我想帮您,更想帮岳渟川,因为他是我最爱的人,而您,却是他最爱的人。您先别惊讶,我这么说,是因为他主动和我谈起过你们母子相依为命的那段岁月。对岳渟川来讲,您对他无私的爱和付出,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偿还的恩情。他对您的感情极深,说您为了他,为了这个家,牺牲了大好的时光。阿姨,您没有发现吗?其实您和岳渟川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你们个性相似,都是骄傲倔强得很,你们从不肯把弱点亮出来给对方看,又从不肯说软话,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所以,尽管你们是母子血缘,尽管你们深爱对方,可相处下来,却不如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得温馨和睦。岳渟川曾说羡慕我,说我生长在米家,是多么大的幸运和福气。阿姨,他那样的爱您,敬重您,却不得不去羡慕一个最普通的家庭,您听了,一定会和我一样感到心酸吧。我不知道您是否记得岳渟川最后一次回家的日子,您又是否记得,他最后一次跟您谈心是多久之前的事呢?我问过医生了,这种病其实就是心病,最佳的治疗方法就是对症下药,消除令他感到紧张心悸的因素。所以,我想劝您在和他相处的时候,能够用平和慈爱的心态,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去关心他,了解他。那样的话,他才会慢慢打开心结,说到底,您才是他的母亲,是他这一生最爱最亲近的人,谁也无法替代,包括我在内。”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全黑,小区的路灯亮起,健身区饭后锻炼的老人们也多了起来。
杜宝璋一反常态的沉默,夜风渐起,撩起她鬓角的发丝,一片银白闪烁。
米果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主动送杜宝璋回家。
那边杜宝璋却扶着椅子缓缓站了起来。
米果也赶紧立起,“阿姨,您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