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闪烁的光影里,沉鸢抬手,将那帕子接了过去。
隔一方绸布,十指相触的瞬间,杜呈璋轻合上眼,便又记起那年沉府门前,他坐在湖边陪她读书的时候。
时值盛夏,四下都是蝉声。他即将回京城了,心里有些闷,百无聊赖地蹲在湖边扔石子,看那湖水一下一下荡漾开去。
“别等了。”他说,“他进山采药去,今日不会来了。”
“谁等他了?你莫胡说。”她道。
“你没等他,你又生什么气?”他笑了,“哎,沉小姐,你莫不是喜欢他罢?”
“我才没生气呢!”她将书放下,蹙眉朝他走过来,“可你若再这般胡言乱语,我便真的要生气了。”
他蹲在地上仰头看她,见她胸前澄黄一晃,是叶慈眠送她的那块金锁片。
“你若不喜欢他,干吗总戴着这金锁呢?”他伸手一扯,便拽了下来,“我看这金子也不算纯,你堂堂沉府二小姐,何必戴这廉价玩意?不若丢了罢。”
他分明只想同她开个玩笑的,也不知怎么,看见她的脸时,却忽然气冲上脑,竟真就扬手将那锁片扔进了湖里。
“啪嗒”一叶水花,他愣了一愣,忽有些后悔,随即听见沉鸢大哭出声,他伸手阻拦不及,便看见她一下子跳进那湖中去。
后来他找人在那湖中打捞很久,终于将那锁片寻了出来。他带沉鸢回京城治病,趁她未醒,偷偷又塞回她的衣袋里,他求母亲允了同她的婚事,将她娶过门来,便总能算作补偿了罢?让她做他的大少奶奶,一辈子都富贵不愁。
他也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谁教她在新婚之夜,却又迷迷糊糊喊了叶慈眠的名字?一瞬间他又如同回到那莲花湖边,他嫉恨、发狂,咬牙切齿,连手指都在发抖。
次日他出言试探,她却的确已不记得了。那睡梦中的无意话语,也或许只是偶然,可纵是如此,他仍然不能平静下来,如鱼刺卡在喉里一般,积年累月,愈行愈深。
他是杜家大少爷,眼中从来揉不得沙子的。
往日察觉下人不够忠心,他便即刻辞退遣散,偶尔朋友说句逆耳之言,他便沉脸断交,再不来往。
他大少爷所爱之物,从来都不该有所瑕疵。
是那般失了理智时,他去暖香阁带回了姚珞芝。
既然她令他不快,他便也想看看她吃味的样子,可当他说要纳妾,她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静静坐在那里,平淡地说了一句“好”。
错愕时他想,原来她真的没有那么爱他。
后来过往之事太多了,小事繁琐、女人麻烦,姚珞芝日日纠缠着,他跟沉鸢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子,他也记不甚清了。
只记得当初任性气傲,想他杜呈璋何等人物,天底下也不是只有她沉鸢一个女人。于是就那样偏执放纵地离她而去,等到后来忽有一天后悔,那时他与她已走得太远,再没有回到她身边的理由。
“是我不会爱人。”他在那光影里抬起头来,望着沉鸢的眼睛,“鸢鸢……是我对不起你。”
沉鸢久久没有说话,一晃之间,汽车驶到祈水桥,蒲儿打开车门,沉鸢转身下去。
夜晚桥头空无一人,蒲儿提着箱子,与沉鸢和絮儿站在那里,杜呈璋隔着车窗望了一晌,吩咐道:“老刘,回去罢。”
“徐公子还没来,不再等等……”
“不必了,”他说,“走罢。”
汽车原路而回,沉鸢站在夜色里望着,淡青的车尾气散在风里。转瞬之间,迎面又来一辆汽车,白亮车灯刺得她直皱眉,汽车近了,她抬起手臂遮挡,听见急刹车声,车门关上,有人朝她奔跑过来。
忽然那一双手臂将她抱紧,他的大衣猎猎响着,似乎将满城的风都为她挡住。
耳边喘息阵阵,粗粝而热烈地喷在颈里,沉鸢一怔,屏息抬眼,漆黑夜色中,叶慈眠垂眸看着她,她定定不知所措,一晌之后,脸颊边似有什么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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