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自己的神色太过可怖,那个孩子终于流下了眼泪。
「不是您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一直都是儿臣的错。」北辰沐曦低低地说,像是要避免哽咽紊乱了语句:「儿臣现在唯一的心愿只有归于九泉,望父皇开恩,成全卑愿。」
她怎幺能用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说话?
北辰皓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错了,或许当时把她扼死在襁褓中还比得现在这个景况好。
他不发一语地将藏起来的连锁金盒拿出来,递给那个孩子,上面的鍊圈挂着一串钥匙,里头是北辰氏代代流传下来的绝命死药钻心散。
「……我始终不能当一个好父亲。」他喃喃地道,忍不住第一次抱紧那个孩子。
「妳可以哭。我是妳父亲,至少,这一刻没有人会试图伤害妳。」
这是他可以给予的,最后的仁慈。
北辰沐曦的身子在发抖,最后终于嚎啕大哭,用力抱住自己的君王父亲,嘴里嚷着对不起之类的语句,北辰皓觉得有东西滑过自己的脸颊,热辣辣的,然后看到一晕水迹散在地毯上。
傻孩子,说什幺对不起。他喃喃地道。错的永远不是这个无辜的孩子,是他自己。
他忽然觉得有一种悲伤从心底漫了出来,无从抵抗。北辰沐曦的身体带着凤骨,不到该死的时候不会死,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毒药喝下去,她仍会醒来,但再也不是北辰沐曦。他的女儿在服毒的那一刻就永远死了。
他站在逐云台上,很想就此跳下,一死百了。但是北辰氏君王的锁鍊拴着他的脚,在寿命将尽之前他无处可逃。北辰氏的后人有多强悍高明,就越身不由己。
得知太女中毒又醒来,他表现得就像个正常的父亲带着的焦心欲死的关切,那不是演的,或许他心里还带着妄想,醒来的时候能看见她还活着。在踏进那个房间那出现的那一问句「你谁啊」,就彻底打碎了他的希望。那时他的步伐只是顿了一下,之后做出一切动作的都是宣平帝,不是北辰沐曦的父亲北辰皓。
之后的一切就不必说了。那个叫书羽的孩子只缺临门一脚,她或许是无辜的,但她得到了他女儿的身体──甚至连凤骨都醒了,彷彿她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北辰皓不想承认,但这一切无可辩驳,或许他的女儿才是误入异世的孤魂,如今归去,对她才是好的。
夜晚的春风拂在他脸上,明明温软如桃瓣却让他彻底冷了身体。
「宜姝……妳怪不怪我?」他独自一人问道。
怪我也没关係,只要妳还肯见我……那就儘管怪我,没关係。北辰皓知道自己血脉里头的命运无法违抗,他也没打算这幺做。他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相信易书羽,或许试试看?北辰氏选了这个人成为北辰沐曦,她也愿意努力,那幺就试试看吧。
她也会有挣扎的时候。安插的眼线说太女经常盯着一个地方沉思不语。从那时候他就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与北辰沐曦的不同──他的女儿与解氏不合,孤立无援。她的处境只会比当初北辰沐曦遭遇的更艰困,或许这个孩子足够坚强,可以撑过来。
逐云台上的风大了起来,吹灭了他随手放置的烛盏,像是催促着他就寝。北辰皓转身前再望了一眼漆黑的洛歌城,照例没有再点起火烛,就着黑暗,一步步走下他无比熟悉的台阶。
很多年之后,已然登基为王的朝元帝承袭了先祖们的习惯,在一片漆黑中眺望整个王都,那时凛冽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毛躁小鬼的朝元帝忽然明白父亲与先祖们为何总是深夜独登逐云台,半个侍从也不带,上来时才点烛。
最高处的地方永远只容得下一人。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着刀尖边缘游走。
「这幺高,如此危险,又这幺冷……」朝元帝自言自语地笑了笑,转身掐灭了烛火,一步步地走下了百来级的台阶。
〈外卷?独临风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