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雪停了,阳光越显暖和。
祁树脱下身上的灰色大衣,包裹住童遇安光裸的双腿。他躺在雪地上,她也是。她把脑袋安枕在他的胸膛上,两人摆出了一个打横的t字。
面朝蓝天,背靠雪地。
他们互相依偎着,互相交流着。
祁树问:“怎么想到开咖啡馆?”
因为“幸运”?偶尔言说一瞬间的愿望,总有人替她记住,偷偷替她实现。而她一无所知,就像她无法预料愿望成真的背后往往伴随落空。
“很久以前说过一次。林止记住了,也给姐姐实现了。咖啡馆是他送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两年二十五部电视剧,从死尸到龙套,从配角到男二,顾着学业,忙着赚钱,累到晕倒。整天想着怎么保护姐姐和舅妈,怎么才能不让外面的人欺负她们。好不容易,妈妈回来了,弟弟进去了。现在,弟弟回来了,妈妈又离开了.......”说完,童遇安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内容,很简单的一个笑容。
祁树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眉头微皱,烟雾随风而散。
“你母亲去哪了?”
“回老家了,云溪镇。”
“你初三那年,我们一起去过。”
“嗯。”
“她身体好吗?”
“挺好的。”
“你呢?”
“我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说到这儿,童遇安掠过一丝梦游般的眼神。
“是吗?”祁树语气稍重,又问,“你现在有四十公斤吗?”
“八2.5。”
祁树瞥见童遇安那较真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一声。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自然,认真。可是两人都感觉到了,不管如何表达,他们之间似乎都隔着一道无形的门。
“童遇安,你恨我吗?”
这么多年,他终于问了。
童遇安静默片刻,摇摇头,说:“不恨,从来没有。”
祁树目光一紧,心脏撞击着肋骨。
“当年的事跟你没关系,是我一时情绪失控,对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祁树,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不.......”祁树眉头紧皱,眼睛里压抑着许多看不透的东西。他嘴唇轻颤:“不是的......”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一时之间组织不了言语。
“你慌什么?”童遇安一针见血。
祁树沉默了,半响,他用低哑的声音坚定地说:“童遇安,不要说,无论如何,都不要跟我说那句话。”
童遇安没有多想,“嗯”了一声。
祁树眼里有了一丝光泽,他不禁抬手贴上她的面颊。
童遇安没抗拒,甚至认真感受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祁树,我想吃雪糕,可以去给我买吗?”
“不冷吗?”
“不想去?”
“我很快回来,你等我,不要乱跑。”
童遇安轻点下头。
祁树揉了一下童遇安的头发,站起身来。
一段不长的路,他回过头看了她两次。
庭院面积较大,五个亭子都被积雪覆盖着,彷佛五位白发老人。午后的庭院很是惬意,因为不是休息日,所以人很少。
童遇安经过池塘时,见一个小女孩往池塘里扔石头打水漂,不亦乐乎。
庭院本身就是围绕池塘而建,不像人造池塘那么人性化,看起来又大又深,更像一个小湖。
童遇安想了想,朝小女孩说:“小朋友,别太挨边,池塘很深,危险。”
小女孩闻声回头,上下打量童遇安,一颗小石头掷到她的大腿上,高声道:“我有眼睛!要你管!”
童遇安转身走开。她坐在最边上的亭子里,凭栏眺望白茫茫的庭院。顷刻间,祁树抬手抚上她脸颊的触感浮上心头,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啊——”
一声惊叫打断了童遇安的思绪,她睁开眼睛。只见远处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喊着救命,她女儿掉池塘里了。周围的树木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落水的孩子。庭院对外开放,无人看守。闻声而来的几位老太太心急如焚地到处找棍子想要救人。那个母亲一个劲地抱着孩子哭啊,喊啊。
片刻后,终于有人纵身一跃跳进池塘,直线接近落水者。施救过程很顺利,男人把孩子带回池塘边。
一片感谢声与赞赏目光中,男人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最后视线透过树枝深处,落在童遇安的地方。他走过来了。
“童遇安,我回来了。”祁树把手中的袋子递给童遇安。
童遇安站起身来,把外套还给他。
“跟我回咖啡馆把这身湿衣服换了吧。”
“嗯。”
回去时,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说话。
走到石拱桥上时,祁树思考再三,终是低声问:“你不是会游泳的吗?”
他这是变相问她为何不救人?
童遇安停住了脚步,脸色平静,再度起步。
“我九岁那年游泳也不好,后来几乎没游过。我有妈妈和弟弟,他们需要我。我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完整别人的家庭,赢得别人的感激与致敬,有什么用?自己的家庭呢?毁了,无论过去多少年,再也好不了了。可能你无法理解,但我没错。”
童遇安的声音很平静,祁树也能听出其中隐忍的愤恨。他的眼神因此而复杂、深沉。
那天之后,他们仍是像从前那样没有通讯往来。只是再见时,祁树说了一句,我再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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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