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这才回神地将茶接过,饮了口放下,面上好似也显露出几分紧张的情绪来。
“霓丫头,自从你进了将军府,我只当你是西凉王族偏支的名门小姐,未曾仔细打听过你的身世,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知,你如今在西凉是否还有其他的亲人?”
施霓愣了下,确实没有想到程夫人要问她的会是这个。
略微沉吟了下,她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回母亲的话,其实我身份低微,并不是什么王族小姐,只是个寄养在云娘娘身边的孤女而已。自打我记事以来,爹娘便都不在了,身边只有奶娘一个,只是在我七岁之后,奶娘也走了。”
程夫人追问,“不在的意思是?”
“他们已经去世了。”施霓如是回说,语气未显什么情绪波动。
关于亲情,是施霓长久以来一直缺失的憾事,纵然想思念,可她却是连一个寄托相思的模糊形象都难以想象出来。
没有丝毫的回忆,她甚至不知自己该从何去伤心。
思及此,她也不禁倍感落寞。
程夫人看出她情绪的低落,眼神中流露出疼惜的意味,而后迟疑地从怀里拿出锦帕,慢慢在施霓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枚玉佩。
施霓看过去,下意识开口:“咦,这是我的玉佩,怎么会有相同的另一块。”
“再仔细看一看。”
施霓略有所思地伸手将玉佩拿了过来,放在手心低眉仔细端详,而后喃喃言道:“不完全相同……好像是一左一右,可以合配上的”
程夫人声音已然绷紧,“你这玉佩,是谁留给你的?”
“是奶娘,她说这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信物。”
说到这,施霓心中也生出困疑,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那枚护身玉佩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却没想还有这么相似的另一块儿存在。
难道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渊源?
她看向程夫人,目露微茫。
而程夫人却是神色沉重地主动拉握上她的手,开口时语气带着迫切,“那你爹娘,是如何去世的?”
说完又觉得不妥,她忙补了句,“我是想对你多些了解,不过你若是不想说的话……”
施霓摇头,对此事她并无什么避讳,于是启齿道。
“没关系,只是我那时还太小,知道的也并不多。当初奶娘只是模糊告知,我爹是西凉罪臣,曾犯下了通敌的死罪,而我母亲是殉情而死,我能侥幸活下来,全靠奶娘抱着我偷偷藏进一口废弃的枯井里。”
程夫人神色未动,似乎还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于是施霓抿抿唇,到底将自己的经历详述了出来。
也不知为何,她就是本能地觉得程夫人可信任,那是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继续道,“之后我到了七岁,奶娘却突然病逝,我无奈流落街头,大概因为相貌缘由,又阴差阳错被云娘娘收养在身边做丫头。住进宫里后,我便换了新名字,也因记得奶娘生前的叮嘱,而谨慎地将自己的身世瞒下。再到后来,西凉与大梁交战,我无选择权利,被凉王看中后便以云娘娘养女的身份升了公主尊崇,被献送到了大梁……再后面的事,母亲就都知晓了”
当下,每闻施霓的一言一句,程夫人便手指扣紧锦帕,心里不由更沉一分。
即便她事先已经在心中有所预想,可当她亲耳听到施霓承认身份,确认她就是那位冒死传信的西凉副将之女,程夫人心头还是不忍酸涩。
更是不禁想起当初,自己因为施霓西凉女的身份而心存芥蒂,有意冷疏,直觉满腔愧意横生。
施霓一家,是为护霍家军而遭了牵连,其爹娘更因受西凉王室的迫害而惨死,最后只留下孤女在世,凄惨度生。
而这可怜的孤女,十几年后,竟是嫁到了将军府,嫁进她家。
若无那信物作为铁证,程夫人哪里能想到天下竟会有这般巧的事。
“霓丫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开始时其实并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杀夫之仇横在心里,叫我对西凉当真生不出半分的好感。可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人也漂亮,和我儿相配一点也不显怯,只是我不过俗人,到底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做不到释然过往,彻底接纳你。”
施霓摇摇头,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母亲其实不必对我说这些的,我都理解,公爹之死,我知道它对母亲,对夫君的打击究竟是有多大。”
“可这跟你毫无关系……”
程夫人眼眶微湿,情绪起伏拉着施霓的手不断收紧力气,“好孩子,你不解我为何也有相同的一块玉佩对不对?其实,它们本身就是一块……当年,这半块是你爹送过来给霍家军传递信号的信物,若不是你父亲,我霍家军定折损数倍不止,更不会有霍家现在在塬壁的根基。”
“什么……”这回,轮到施霓满眼震惊。
程夫人艰难维系着情绪上的镇定,将当年之事尽数明晰告知,在施霓抬眼懵愣间,她动作轻柔地将施霓抱在怀里,小心又歉意地安慰。
“霓丫头,你父亲对霍家军有再生的大恩,却是苦了你,无父母依衬,从小受难……”
程夫人忍不住流了眼泪,她向来是个心思埋得深的人,很多情绪都不会外显,可眼下,她却是实在控制不住了。
“乖孩子,你从西凉远赴,意料之外地嫁给序淮,原以为是你和序淮的姻缘线深,可现在再想,大概真是上天赐缘,叫你来当我的女儿。以后母亲会对你很好很好,只望能弥补你些匮失的亲情、母爱,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程夫人轻抚着施霓的头,感觉到她慢慢地伸出手来,而后环抱在自己的腰上。
“霓丫头?”
施霓带着些鼻音,声音很低很低,直惹人怜,“母亲……”
“欸,乖孩子。”程夫人应声,当下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弥补亏欠的方式。
门外,霍厌神情微凝。
因为对施霓放心不下,他方才一直小心地躲在门后,于是自然也将前前后后的这番话听进了耳里。
他心头的惊诧一点不小于施霓,只是对他母亲方才的那番话并不十分认同。
施霓进将军府是来给她做儿媳,可不是来当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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