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嘉理了理微乱的衣袖,便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六楼的雅间内,陆筵正慵懒地歪坐在榻上,听手下汇报着宫里的情况,“陛下如今召集了丽妃娘娘侍寝,不过属下没让消息传出去,如今宫外的人仍旧认为陛下病重静养。”
陆筵似乎并不意外如今这样的局势康正帝还要寻欢作乐,他也并没有限制康正帝的行事。
他如今留着他,不过是想看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曾经厌恶不已的自己,如何一步步杀了那些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如何毁了他的大周,毁了他的江山。
陆筵眼底划过嗜血的气息,他从地狱来,便是要将这天下变成另一个炼狱。
他问:“皇子那边的动向呢?”
他如今刚回盛京,那些皇子的底牌还未知晓,他从不会看轻任何一个对手,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举妄动。
“三皇子今日除了在府中喝酒并未有其他动静,六皇子派了人去边疆调查殿下的过往,不过属下已经妥善安排好了,确保六皇子的人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四皇子暗中纠结了镇远侯,打算在今夜子时刺杀您。属下已经吩咐下去,今夜东宫的侍卫会比平时少一半,可以保证四皇子的人能够顺利进入东宫……”
陆筵慢慢弯起了唇,看来抓住了一个小耗子。
镇远侯。呵,表面上与六皇子交往甚密,众人都以为他是六皇子的人,没想到竟是四皇子的人?
看来,那些皇子也不是那么无趣嘛?乖乖等死的猎物远不如临死前会剧烈挣扎的猎物好玩。希望诸位皇子能够多增添点乐趣才好呀!
他血液里的暴戾因子有些沸腾,刚端起酒杯,慢条斯理地摇了摇酒杯,酒香四溢,递到了唇边,却在此时,耳间就听到了一声娇斥。
“江云澈!”
他心脏忽然骤停,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他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旁也是嘤嘤的嗡鸣声,头痛欲裂下,潜藏在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如同呼啸而来的山风,将他席卷。
“阿澈,你怎么知晓我喜欢牡丹花啊”
“阿澈,我穿这条玉兰白的裙子好看还是石榴红的裙子好看呀?”
“阿澈,明日是花灯节,我们去看花灯吧?”
“阿澈……”
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仿佛看到自己如同一个卑劣的贼,躲藏在黑暗中,眼神热切而渴望地盯着不远处浓情蜜意的两个人,心底听着女子甜糯悦耳的声音,心底翻涌着不甘与落寞。
如此反复,明明心头如刀割,一字一句如针,胸口密密麻麻的疼。可他却偏要日复一日地去看她,绝望寸寸入骨,饮鸩止渴地活着,只为了多看几眼女子的笑靥,即便那笑,不是赠予她的。
白玉酒杯坠地,碎裂一地,酒香愈浓,醉得他恍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心跳恢复,他只觉眼角刺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沁出,他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
身旁的人发出惊叫声,他细细辨认,方听出说的是,“殿下,您的眼睛流血了!”
陆筵伸出手,轻拭了眼角一下,指尖便留下粘腻温热的感觉。
他低头望去,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血液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便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不过,温热的液体仍然让他知晓,他……眼睛流血了……
周围伺候的人慌了神,没有料到太子殿下坐在那里,无缘无故便眼睛流血,慌慌张张地便要出去请太医。
屋内霎时寂静下来,陆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仍是那般从容,仿佛眼睛流血的不是他。
脸上的血流进了嘴中,他伸出舌尖尝了尝,略微有些苦涩,一如他的人生,蒙着灰,看不见光,黑沉沉,压抑得让人发疯。
他想,他这次应该是真的要瞎了。
尽管他知晓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可心底还是有淡淡的不甘,他还没有亲眼看到康正帝绝望忏悔的样子,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些颐指气使的人卑躬屈膝的样子。
怎么就要瞎了呢?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轻轻踏在柔软的地毯上的声音,如同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不是他熟悉的男子的脚步声。
他动了动身子,撩了撩眼皮,直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多年后,陆筵仍能清晰的记得,屋内淡淡的牡丹花香,随风飘扬的青碧色纱帘,桌上袅袅的热茶,以及,红裙乌发的少女。
屋子的轩窗大开,清凉的风吹拂而入,来人逆着风,柔软而坚定地来到了自己的身前,站定。他眼前的灰色如同慢慢漾开的清茶,波光粼粼,一圈圈扩大,逐渐退出了他的世界,他睁着眼,颜色缓缓清晰……
“殿下”
声音仿佛跨过了时空,他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起来,噗通噗通,一如梦境中的悸动。
“沈沅嘉”疑惑的语气,却带着笃定。
沈沅嘉松了口气,但又疑惑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她刚刚看到六楼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几个侍从,以为陆筵已经遭遇了不测,趁着混乱上了六楼,就看到陆筵一个人坐在榻上,他逆着光,沈沅嘉看不清他的神情,一步步走进来,就看到陆筵缓缓转过了头,脸上两道蜿蜒的血迹,如同地狱里的恶鬼,阴恻恻地要将人拖入深渊。
沈沅嘉一怔,迟疑地喊了一声,谁知陆筵竟是精确的喊出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