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魂魄和躯壳,都为千年前那场可笑的爱承受了足够惨重的结局。
事到如今,天帝提起过往的每一个字,都像斩妖池上的刑具,凌迟着他的皮肉筋骨,焚烧着他的三魂七魄。
他知道自己爱的有多难堪。
天帝说:“朕并非此意。”
龙王说:“那陛下带我来此处,又是为何。”
天帝说:“渡劫。”
龙王心中颤痛,轻笑着说:“看来,我又成陛下用来渡劫的物件了。”
他缓缓回身:“随陛下高兴吧。”
天帝猛地抱住了龙王冰冷的身体,狠狠的,像是要把这只妖揉进自己的骨肉魂魄里:“敖广……朕爱你,可朕……不能爱你……”
龙王被抱得痛了,沙哑着说:“有什么关系呢,陛下。龙族,不过是低微的妖兽,所求所愿,不过是安稳一生。您的爱……我再也不敢碰了……”
天帝说抱得更紧:“师尊命我在此修行七日,敖广,我只剩七日了。”
龙王说:“不打扰陛下静修,请陛下放我回斩妖池受刑,早些受完,早些解脱。”
天帝沉默了许久,魔障与神心交错痴缠。
这便是真正的情劫吗?
爱不能爱,放不肯放,只是这样抱着,便觉得心中苦楚甘甜百般滋味,恨不得就这样贴着胸膛与脊背,静静地等到下一个天地归元,万灵成灰的轮回。
那时,他们便可一起在天地间化作风雨烟尘,那该是,多好的一生。
可他不能,他偏偏不能。
一千七百五十劫,最后一处是情关。
天帝低声说:“敖广,你陪朕在此静修七日,朕……答应你三个条件,无论你说什么,朕都答应。”
龙王说:“却有一事想求陛下。”
天帝竖起耳朵:“朕听着。”
龙王说:“我想回东海看一眼,刑满之后,我便要被散去魂魄,不存天地间。此生,恐怕再也回不了东海了。”
天帝说:“你为何不求朕,免去你的刑罚?”
龙王嘴角轻轻动了动,轻声说:“陛下,天条有规,敖广认罪,不敢求陛下额外开恩。”
天帝缓缓抚过龙王的银发:“朕带你去东海。”
东海依旧是千年前的模样,波浪拍打着沙滩,数万年映着明月,不曾有任何变化。
龙王坐在水边,银白的长尾轻轻拍打着浪花。
陈塘关亮着朦胧的灯火,那是寻常百姓家窗纸后透出的葳蕤暖光。
天帝听着海声,浪花中的龙尾美得如梦如幻,一切都安宁得恍若隔世。
龙王说:“千年前,我就在这里遇见了陛下,那时陛下孤身一人来东海除妖,剑都砍断了。”
天帝说:“朕那时不知东海竟有如此多的妖兽,失算了。”
龙王轻声说:“是啊,那时的东海,海边百里无人敢住,万里海面从无行船,海底的妖兽们日夜厮杀互相吞噬,吃不够了,便去岸上吃人,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天帝说:“如今不是了。”
龙王仰起脸,湛蓝如深爱的眸中是含泪的笑意,映着陈塘关万家灯火温柔的微光:“所以,敖广从不后悔,从不后悔助天庭平定东海,从不后悔……以身为笼,替陛下镇压妖兽。陛下,您看错了龙族,天庭……看错了龙族……”
天帝目光缓缓落在海面上,平静的浪花缓缓退下。
龙王收起长尾,跪倒在沙滩上:“第二件事,敖广求陛下……还龙族自由……还……我族人自由……”
天帝托起龙王的下巴,凝视着龙王的眼睛,有些痛的低声说:“起来,朕答应了。”
龙王说:“敖广,谢陛下大恩。”
天帝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沉默着思索师尊的教诲。
敖广是妖,龙族是妖,可妖,却好像冥冥之中在指引他一线天道,告诉他,何为苍生大爱,何为天地大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