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
好像就在她眨眼的这一瞬间,电话线那端、回忆那端的李傲,就以一个奇妙的过场,完成了一次无缝切屏,转成了现在——现在雷霆看她的姿态和眼神。
…这本不可能。
说一句很无情的话——虞晚从未对雷霆抱有任何想法,各种意义上都是。对她来说,评析和揣度“对面站着的这个人对自己的感情”这件事,几乎是一件和呼吸一般平常的事。绝对无情的那一部分她,没有多少感性,是真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相信其他人的正常——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对我是什么感情?
她相信黄玉是喜欢的她的,李傲、江城、申屠哲……这些人,她都是相信的,甚至是宋致景,她也是相信,他是对自己有一些出于“想要珍惜”的情绪在的。
而雷霆——
她没有信过。
她的直觉里,评析和揣度里,都是觉得,雷霆对她的情感,有一种……降维感。说人话一点就是,其他的人对她有爱有欲有情,都是因为大家同为“人类”。哪怕是宋致景呢,都是在观察“人类”的角度上调教她的,而雷霆……
她一度是觉得,在雷霆眼中,她大约并不是被看成同一物种的——宠物?或者玩具…之类吧,她猜——不过无所谓,卑微不卑微、平等不平等这种指标,不在她的评估标准里,因为她对雷霆本身就没有任何指望,雷霆对她来说,是且仅是一个强大的意外,从初见到现在,一直都是。所以,对雷霆来说,她的量级也只是个宠物的话,那还挺便利……咳,这是后话。
所以,这一晃神一既视,给虞晚惊得实在不轻,简直没法不怀疑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吧?雷霆怎么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如果人的内心想法能用文字实时显示在脑门上,那虞晚这么想了,雷霆十有八九会在自己的脑门上实时给出这句反馈。
不过很遗憾,就目前来看,人类还不没有这样随身实时播报内心想法的功能与技术,更何况,不管客观条件上雷霆和李傲被人认错过多少次背影和侧面,她从雷霆脸上看出李傲这种事,哪怕只有一瞬间,听着也照样离谱,虞晚哪可能往下细想,没当场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来驱除幻觉,已经是沉着冷静中的冷静
沉着,有长进了。
但雷霆觉得挺新奇的。
他已经做好了这小姑娘慌不择路奋力要逃跑的准备,结果她往他身上抵了一只脚就不动了,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抬起来一些望着他的脸,一副没想好下文怎么办的样子。
这总,不能就这么两两对望完事,对吧。
吧?
吧你@#!¥……%@……¥%……*……*)!!!
隔着一根电话线,李傲要气吐了。
他本来就不情愿离了虞晚回家去,比着现在自己这偷偷摸摸缩在厕所里打电话的模样,想着那头雷霆肆无忌惮巴不得表演给他看的状态,心里又是莫可名状的委屈,又是醋意翻涌的牙酸,捏着手机咬牙切齿,一半脑子想立刻就给它砸了,另一半又扭着转着生出一股麻花状的难耐,原地转了两圈半,几步并起来,一脚跨进了沐浴间。
开关拉满掰到最大,热水兜头而下。
李傲飞快地闪身出来,咬着呼吸把门关住,“咚”地把额头磕在透明的玻璃上,眼睛眨得乱了套,一秒三眨三秒一眨……乱七八糟,快慢胡搞,就盯着沐浴间里边蒸腾扩散的雾气。
“干啊妈的。”
他在“哗哗”的背景音里含含糊糊地这么对着手机话筒说,也不知道现在听进脑子里的是哪边的水声——也许……哪边都不是吧?
花洒畅通无堵,水压无限有力。李傲抵着玻璃门,很用力地盯着里面的随便一块瓷砖地面,盯着那一小块地面上不断溅起的水花——热气积蓄得飞快,清晰透明的视野迅速发白,厚厚的雾气盖住整个淋浴间,像隔着那种旧式的毛玻璃。
……哪边都不是吧。
李傲在这种混合了极度明亮、湿润、高温、又密闭的空间里,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不清不楚…混混沌沌的感觉,就好像那种……意识错位。
——也没准是自我防御措施启动。
说起来……他这是在哪啊?这是什么地方来着?
大概这样的错位感从视网膜铺进身体,大脑擅自做主,把“此刻”卸下,“咔哒”接在了迷梦里。
手里拿着手机,哦,他是在打电话——这就好办了,躲在卫生间里打电话,他只打给过一个人。
这样啊,是这样啊。
他在和她打电话呢——嗐,难怪——抓紧啊——可他刚刚在说什么事来着?是在要她答应这个月月假不回家、跟他出去玩么?
应该是吧?因为,除却初遇时的那一眼,他梦境的常驻客,就是这件事了——他又想起来了吗?
想就……想吧。太不奇怪了。
“啊哈。”
他看见自己喘息着呼出的气,在玻璃门的这一侧也糊出一团雾,像是给外侧和内侧,通了一条路。
他当时……没有想到的。
月假一月才一次,平时里连校门都出不去的学生啊,说都是在数着这点休息时间盼日子也不为过。除却少部分实在很远的,其他人都差不多是前一天晚上就收拾好了包裹,等下课铃一响,直奔寝室拉上就走。
这意味着什么呢?
——离校高峰期后,人就不多了。
他也不说话,就抿着嘴唇跟着她,跟着她去办公室送了收好的小组作业,回来之后给教室关了门窗落了锁,下了楼,一路走到宿舍门口。
她停下的时候,脸已经很红了,手指也揪着校服的侧边。
“李傲……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真的不可以不回家的…”
他还是不说话,眼睛都不睁到平常那个大小,比她高出来一截的个头,不晓得是在往下看着地还是看着她。
不可以不回家……他知道啊。一个半星期前,他就知道了,每天晚上打电话,磨了十多天,她都没有答应,今天也不会答应吧,毕竟,她看起来就不会说谎,说了不可以不回家,那就真的是不可以不回家……他知道。
但他委屈。
……对,他就是,委屈。
他没有和谁打赌,没有在什么人面前夸海口、放狠话,他也不是因为要给其他人证明什么,也没有这次带不出她他就没有面子……没有。
他就是觉得委屈,虽然她答应当他的女朋友,的确是他步步紧逼,死皮赖脸连哄带骗得来的,但是——他也是真的喜欢她啊。
正常上课的时候,上课有上课要做的事,下课有下课要聊的天,吃饭有吃饭的同伴,他一点也插不进去——他只能等晚上。等到晚自习结束了,回寝室了,洗漱完毕了,她才会爬到床上,她才会看到手机里积攒了一天的他的消息,然后,偷偷地接起电话,安静地听他不断地说、不断地说,在这期间,他才能得到她少量的、细若蚊吟的,给他的回应。
然后,他已经听了十多天的拒绝。
其实他在开口的时候,有这个心理预期的,他其实是知道她每个月假都会回家的,那么按照她的性格,肯定是不会答应这个月的月假不回家,就留在学校,跟他在市里玩——他其实是知道的。
可是当她真的如他所知道的那般温软、又坚定地拒绝一遍、两遍、很多遍之后……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委屈了——那他呢?他一点时间也得不到吗?
“……”
女生宿舍当然不允许男生进入,他一直没有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再有耐心的人可能都等不了了,更何况车票是有时间限制的啊——她跺跺脚跑进宿舍楼的表情是真的为难,但她还是得进去,然后背着大书包下来,绞尽脑汁、吞吞吐吐。
“李傲,我要去车站啦……”
他难受死了,他也好想扭头就走啊,可是……
“你送我到车站可以……李傲,我也是真的不能带你回去的啊……”
她看起来也快哭了,他难受得头疼,终于能扭头就走的时候,检票口的车次已经换成了下一趟。
——所以,他哪里想得到呢?
他都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的住的地方,怎么过的这次月假的第一个半天和第二天,只记得那是他人生到此的最颓废,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然后。
听到有人敲门的时候,他以为是阿姨来给他做饭了——之前提过,他住在外面——他没感觉有多饿,只感觉还难受——看他这样,怕是又要跟他大伯告状了吧?告吧告吧,告了也好,至少他大伯会怎么抽他,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是因为难受,也知道多久会好。
——然后,他看见了抱着书包的她。
“我骗婶婶说我把要做的作业带漏了,就提前一天回来了……”
“李傲,你是不是还不肯跟我说话呀?”
“那……你吃饭了吗?我带了一点吃的,是婶婶做的,很好吃,你尝一尝好吗?”
“诶……嗳呀!”
他高兴疯了。
李傲又喘出一口气,玻璃门上的白雾已经被水珠走出了很多道路,像在镜头前晃荡的珠帘,影影绰绰的挡在眼前。
他接着想——也在接着听。
——就是他在说话吧?是吧?
“你轻一点……我要呼吸不了啦”
“没有啦…其实也不算是‘骗’吧,因为我真的没有带回去,我是……”
“……嗯,是故意没有带回去的呀。”
“你不要笑啦……嗳呀,起来嘛——好重!”
…………
……
…
……
…………
“乖一点,乖。”
是他说的。
他把人扑在了沙发上,他多高啊,她也不矮,两个人的腿就都在支在外面。少女的脸红彤彤的,他喜欢得快死了,真的快死了,用力地抱,胡乱地哄,生怕这是个梦,一撒手她就没有了。
“别躲……等会就好。”
是他说的。
……是瞎说的。
他等会也好不了,他巴不得到死都好不了,天啊,人可以这么开心的吗?
“……你也喜欢……”
是他说的。
他非要问出来,非要问出来不可。现在他不委屈了,也不难受了,她人就在这里,他非要问出来。
“再叫一声……”
他含含糊糊地哄,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
…………
“大坏蛋……!”
嘶——
“咚——咚”
“小少爷,您在里面吗?李先生回来了。”
“咔嚓。”
迷梦脱轨,现实回笼,李傲醒了。
手机背面侧面滑溜溜的都是汗,屏幕上也是一层热气水珠,检测到从他耳朵边拿下了,屏幕自动调节亮度。
通话持续时间:17分31秒—结束于两分钟前。
干。
李傲吐了口魂,随手丢到洗手池子里,三两下脱光了,一边往雾气撑满的沐浴间里踏,一边扬着嗓子回敲门的帮佣:“在!马上出来!”
太热了。
【大坏蛋……!】
……
“操……才走就这么刺激老子是吧……”
李傲冲着水,勒令自己不去想刚刚的十多分钟里,电话那端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比如雷霆怎么就把她逼得喊大坏蛋,怎么挂的电话……没什么用,还是热得每根血管都在皮肤下面跳,整个人都发涨。
自言自语。
“那正好呗……老子就不信真没人…掰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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