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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以后,孟昔林和猴子跟在杨筝的后面出了餐厅。
本来猴子没必要一块儿去的,但他们在一家新开的烤肉店吃饭,回学校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打车又太贵了,猴子想晚点跟他们一起拼车回去,也就跟着来了。
杨筝一路上都在卖关子,不肯告诉他们目的地在哪里。她独自对着高德导航戳戳点点,期间还有好几次都走岔了,三个人足足在街上花费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了她计划的地点。
“啊,就是这里了!”对着手机上的图片比对了一番,杨筝终于确定这里就是终点。
他们面前是一栋老旧的商场,外观看着挺破败,也没有陈设什么知名品牌的广告,不像是年轻女孩会来逛的地方。从大门笔直往上看,灰色的楼面上镶嵌着四个金色的题字,是这栋大楼的名字。
“白露尸场……?”猴子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四个字。仔细分辨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不对不对,是白露广场。”
所有人看到这行字的第一反应,也许都是“白露尸场”。题字人在书写“广”字上头那一点的时候,顿笔顿得过了头,让那个点显得像是横折,整个“广”字也变成了“尸”字。
杨筝颇为兴奋,抬手指向建筑上的题字:“对对对,看起来很像‘白露尸场’吧?据说到了午夜的时候,只要阳气弱的人经过这里,就会看到‘广’字那一撇向上封口,彻底变成‘尸场’哦!”
“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白露广场,好像是什么A市十大灵异地点之类的……”孟昔林把疑问的目光投向杨筝。他实在不太明白,这个成天叽叽喳喳的女生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
“没错!原来昔林也知道呀。”杨筝双眼放光地盯着面前的建筑物,“有人说这里以前是乱葬岗,也有说是A市鬼门关的,总之是个非常邪门的地方。根据传闻所说,这栋楼打地基的时候挖出了八副空棺材,意味着要死八个人做替身。后来在修房子的过程中,项目换了很多个开发商,但是无一例外的,那些老总全都死在了这片工地附近!”
杨筝偷看了一眼孟昔林的反应,接着往下讲:“最后是一个老板经过高人指点,在广场两侧各修了四栋高楼,就像立起了八柱高香一样,才把这里的阴气给镇住了。你们看,说的应该就是旁边这八栋住宅楼了。”
“感觉不太像真的。”孟昔林语气平淡地说道,“如果小小的一片工地,能在几年内发生这么多起意外死亡事件,死的还全是企业老总,那在A市早就人人皆知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只能作为灵异小故事流传。”
“但是,老孟啊,你不觉得很邪门儿吗!”猴子惊恐万分地盯着眼前的购物广场,连声音都在发着颤,显然被杨筝的故事吓得不轻,“你看看周围,这条大街上人这么多,却没几个走到白露广场的大门里头去,说明这儿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猴子,你还是不是男人呀!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去瞧瞧啊,快点儿,你要走在最前面。”杨筝不轻不重地锤了猴子一拳,硬生生把他推进了大门里。她回头朝孟昔林扮了个鬼脸,示意他也赶紧跟上。
孟昔林只好走了进去。白露广场内部的建筑面积非常广阔,也就越发显出了其中的冷清。一层基本上都是出售玉器和珠宝的商铺,却几乎见不到选购商品的顾客,只有一些商家无所事事地守着摊位。
明明外面就是行人如织的步行街,属于A市最繁华的地段,很难想象临街的购物中心会是这种无人问津的景象。
等到三人上了楼梯,才发现和上面的楼层相比,一层已经称得上热闹了。从二楼开始,绝大部分商铺都处在闭门歇业的状态,卷帘门全都锁得严丝合缝,有的还张贴着门面转让的告示。
越往上走,就越是一点人气儿都见不到了。他们一口气爬上了五楼,头顶是商场的玻璃穹顶,但由于天气阴沉,并没有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进来。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即使现在还是白天,也有种透不过气的压抑感。
“大白天都这么阴森森的,到了晚上得可怕成啥样儿啊。”猴子不停环顾着四周,担心下一秒就会有鬼影从角落里飘出来。
杨筝完全不理睬急于离开的猴子,自顾自地拉开了自己的单肩包:“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干正事了。”
孟昔林看见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A4大小的白纸和一枝铅笔。他实在是有些厌倦这个女生的把戏了,强忍着不耐烦说道:“这些又是什么?”
杨筝把纸张翻转了过来,孟昔林这才发现,那张纸的背面已经被她写上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白纸的左上角和左下角分别画了两个圈,写着“入口”和“出口”。靠近正上方的中间位置,是“唐、宋、元、明、清”五个字。上半部分的左侧,竖着写上了“是”和“否”,右侧则对称地书写着“男”和“女”。
纸张的下半部分,一半按顺序写着从1到50的阿拉伯数字,另一半是26个英文字母。除此之外,还有“善/恶”、“喜欢/不喜欢”、“
', ' ')('妖/魔/鬼”等字样。
字符虽然多,但是每个字之间都留有一定的空隙,在整张纸上的排列并不混乱,像是遵照什么格式写成的。
“昔林,你不是想知道,你做的梦是怎么回事吗?我们一起问问这里的笔仙吧。”杨筝举着那张纸,朝他粲然一笑。
5
“杨筝!杨大小姐!杨姑奶奶!”听到这个提议,猴子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也不想想这是在哪里,居然要玩笔仙!你招来的哪里是仙,只会是惨死的孤魂野鬼啊!”
听到杨筝提起那个梦,孟昔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鬼使神差地说道:“你先在那张纸上加两个字。”
杨筝抿嘴一笑,直接席地坐在了走廊里,将那张白纸铺在面前的地板砖上:“哪两个字?”
“贺城。”
“贺城?是人名吗?哪个贺,哪个城啊?”
其实孟昔林也从未见过这两个字。但自从做过那样的梦以后,“贺城”这个名字就像是早已烙印在他的心里,只是时至今日才被唤醒一般,一笔一画都无比清晰。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半分犹豫地回答道:“庆贺的贺,城市的城。”
“老孟,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也跟着杨筝一起折腾!请笔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特别是在这种阴气重的地方!你们可能会生病、会中邪,甚至会折寿的啊!”猴子在旁边急得上蹿下跳。
杨筝满脸的不以为然:“玩笔仙,当然要在发生过灵异事件的地方玩啊,不然多没意思!只有阴气越重,附近的阿飘才越多,成功的几率也就越大哦。”
在猴子的惊叫声中,杨筝和孟昔林面对面地坐好,把白纸摆放在正中间。杨筝伸出了左手,孟昔林伸出了右手,两人的肘部和腕部都保持悬空,用手背挨着手背,手指相互交叉,中间夹着那枝铅笔。
他们齐声念诵道:“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念完一遍口诀,笔尖纹丝不动。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
如此重复了几遍以后,孟昔林不由得在心里嘲笑起了自己。
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笔仙游戏一度非常流行,他也看到过女同学在教室里请笔仙。当时他对这个所谓的通灵游戏嗤之以鼻,觉得无非就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没想到因为一场不断重复的梦境,他也开始相信这种玄之又玄的迷信了。
只要一回想起梦里那个名叫贺城的男人,孟昔林就会有种汗毛倒竖的感受。
在梦中,贺城朝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他很难形容胸腔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同时奏响了所有钢琴键,他根本就分辨不出其中的主旋律或和弦,刺耳的杂音让他只想逃跑。
“动了!笔动了!”杨筝突然小声叫道。
孟昔林垂眸一看,果然铅笔开始在纸上缓缓移动,留下了一小段歪歪扭扭的笔迹。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自己的右手并没有用力:“是你刚才动了吗?”
杨筝摇摇头:“没有,我保证没有!是笔自己动的。”
孟昔林从侧面望过去,发现两个人的手指都只是松松地捏在笔杆上,却有一股莫名的气力推动着笔身,使它不断向前游走。
眼前的画面充满了不真实感。孟昔林咽了一口唾液,感觉到肾上腺素在急速分泌,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心脏也一下快似一下地搏动着,目光聚焦在那枝铅笔上。
“昔林,可以开始提问了。”杨筝提醒他,“一定要记住,不能询问笔仙的死因,不能向笔仙问自己的寿命,也不能问对自己有利的问题。”
孟昔林点点头,沉声说道:“笔仙,请问您已经来了吗?”
笔尖慢悠悠地在纸面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最后停留在了“可以”和“是”之间。两人俱是一惊,在他们身边旁观的猴子更是吓得快跳起来了。
“笔仙……”孟昔林再度开了口,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犹豫,“请问我梦里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这一次,铅笔却没有如同他所想的,朝着“贺城”这个名字移动过去。铅芯在纸上画出了一团不知所云的轨迹,最后在空白处停了下来。
孟昔林接着问道:“那请问,他是人还是鬼?”
这个问题刚一问出口,他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像是虚焦的相机镜头,开始变得模糊。肺部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挤压着,连喘口气都很困难,他甩了甩头,仍然无法驱散那种憋闷的感觉,只能痛苦地弯下了腰。
“昔林,昔林!你没事吧!”杨筝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快看看……笔、笔又开始动了!”
孟昔林勉强地抬起了眼皮,发现手中的铅笔越动越快,接着疯狂地打起了转
', ' ')(',在纸面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诡异的大圆圈,力道大得把纸张都划破了。
杨筝焦急万分地喊着:“可能是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惹他生气了!你快换一个问问!”
“……笔、笔仙,咳……”孟昔林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音节,“请问……我,还会再……梦到他么?”
“嗒、嗒。”
随着他问出这个问题,鼻尖慢慢渗出了一缕湿意,几滴液体砸在白纸上,晕染出层层叠叠的鲜红色,模糊了纸上的字迹。
猴子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操,老孟都流鼻血了!你们还问什么啊!赶快把这尊大仙请走吧!”他想过来帮忙,又怕自己一不小心触犯到这个通灵游戏的哪处禁忌,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杨筝吓得彻底慌了神,脸色地煞白地呢喃道:“对、对,把它请走……笔仙,笔仙,今天就到这里吧,请您离开……”
“笔仙,笔仙,请您离开……”
她将口诀来来回回地念了几分钟,铅笔终于来到白纸的边缘,最后从“出口”那一角移了出去。
杨筝如释重负地松开了手,孟昔林无力的指尖根本抓不住东西,铅笔“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顺着地砖滚到了几米以外。她跑过去拾起铅笔,将笔身用力折断了,然后又回过身来,用打火机点燃了那张纸。
孟昔林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靠在围栏上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面颊上没有半点血色,人中处还沾着一些鼻血,不过神情看起来倒是缓和了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仰头望着玻璃天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空气中的灵体。
6
从白露广场回去以后,孟昔林连续好几天都觉得身体不舒服。到了周末,他从猴子那里听说了杨筝办理休学的事情。
“她休学了?是突然生病了吗?”孟昔林的眼睛盯着掌机,连头都没抬一下。
“她父母是这么跟学校说的。不过嘛,我总觉得这件事里有蹊跷。跟她同宿舍的女生告诉我,警察把她们叫去问过话,都是一些关于杨筝的问题。”猴子说道。
“哦。”孟昔林敷衍地答应了一声,显然对此并不关心。
猴子见状,用特别奇怪的眼神望着孟昔林:“你怎么对她的事情这么冷漠啊?难道你看不出来,杨筝喜欢你?”
孟昔林继续操纵着游戏手柄,主角正在屏幕上击杀白银人马:“看得出来啊。但是她喜欢我,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操!”猴子骂了一声,他被孟昔林的态度气得不轻,“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老孟你就是个对女孩儿薄情寡义的人。幸亏我不是女的,要不然你这么对我,我非得拿刀捅死你不可。”
孟昔林不置可否地偏了偏脑袋:“那你觉得这件事里有什么蹊跷?难道是因为我们前几天在白露广场玩了笔仙,把杨筝吓出毛病来了?”
猴子点点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上去很滑稽:“毕竟那天的经历那么诡异。”
“拜托。”孟昔林撇了几下嘴角,扯出一个无奈又嘲讽的笑容,“杨筝当时什么事儿都没有,看她的表情也不像太害怕的样子。反倒是我,请笔仙的时候头晕脑胀,感觉自己都喘不上气了,后来又流了好几分钟的鼻血,要出事也应该是我先出事吧?”
“出事儿?什么事儿啊?”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是他们另外一个室友。这人脑袋圆头发少,眼睛比乒乓球还大,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以为旺仔从仙贝包装上蹦出来了。
屋里两个人都没搭理他。旺仔纳闷地挠挠头顶,接着说道:‘对了,老孟,你上次不是说最近总做噩梦吗。有个人能帮你看看怎么回事儿,要不要加一下她的微信?”
“是谁啊?旺仔,你还认识这种人?”孟昔林把NS搁到一边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铛铛——!”旺仔把一个二维码展示在他眼前,还用嘴巴配上了音效,“就是我女朋友啦,她现在开始在微信上算塔罗牌了。女生可以免费测试,不过你是男的,只能发个朋友圈减十块。”
孟昔林和猴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既失望又无语的表情。旺仔的女朋友他们都见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身上毫无神秘气质。当今的大学生普遍很无聊,在朋友圈里算塔罗牌的一抓一大把,大多数都是想挣点外快。
既然旺仔如此积极地替她女朋友招徕生意,孟昔林只好卖他个面子,把微信加上了。
这几天以来,那个名叫贺城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他的梦中出现。但他不再梦到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他对梦境的记忆开始变得连贯而明晰。
每一晚,他都会发现自己置身在四面都是金属的走廊里,往前走一小段路,就会见到铺满整个地面的尸块和残肢。然后他开始绝望地奔跑,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里,经过一个转角之后,那个男人的背影就在不远处——
“昔林,我是贺城啊。”
“我会一直
', ' ')('等待你。”
身材高大的男人朝他转过头来,笑着开口说道。
这两句话如同施加在孟昔林身上的咒语,贺城每念出一个字,他就心惊肉跳一分。
男人的声音低沉,语气平和,却像是在他心里点燃了一个炸弹,让他感受到雷霆万钧的震撼。
梦里的他选择掉头就跑。他宁愿面对着遍地的尸骸,也不愿意见到这个让他惶恐万分的男人。
然而,他往反方向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周围的环境却没有任何变化。当他终于跑得筋疲力竭,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休息时,前方又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身高接近一米九,短短的发茬支棱着,光从背影就能看出他体态强健……
孟昔林好像堕入了一个无尽的循环里,无论往哪个方向逃窜,最后都会遇见贺城,直到他彻底从梦中醒来。
「大概就是这样。」孟昔林把如上的情况发送给了旺仔的女朋友,也就是那位新晋的塔罗师,但是隐去了自己的心理活动。
那边沉默了半晌,才发过来一段语音:「孟同学,从你这种情况来看,可能是遇到灵异事件了啊!你是旺仔的室友,我也不蒙你,我就是个在微信上骗骗小女生钱的,没办法帮你。不如你去找我三外婆看看?她是我们这边有名的神婆。」
这段语音被孟昔林功放出来,旺仔刚才还在吹嘘他女朋友算塔罗牌如何如何准,这下顿时不吱声儿了。
倒是猴子感叹道:“操,神棍世家,牛逼呀。”
他女朋友还在继续给孟昔林发语音:「我三外婆可灵验了,附近的人都知道她,还有B省的人大老远地跑过来,就为了找她助运。明天我可以带你们去,让我三外婆给你们打八折哦。」
旺仔又重振旗鼓,接着推销他女朋友的三外婆:“她三外婆真的挺厉害的!她说她小时候发烧到40度,烧了几天几夜都没退,去医院打吊针也降不下来体温。后来就是她三外婆给她喊魂,硬生生地喊回一条命来。还有去年我长麦粒肿,眼睛又疼又痒的,医院说必须要开刀,也是她带我去找三外婆,给我喝了符纸化的水,第二天起来就消肿了。”
孟昔林忍不住笑了:“照你这么说,她三外婆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婆,是救死扶伤的乡村医生啊?”
“老孟,甭管灵不灵验,我们还是去看看吧。上次在白露广场那事儿,我一想起来就心慌,现在杨筝都休学了,我老是想着,万一我们也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怎么办?明天去见神婆一面,怎么说也能换个安心不是!最重要的,你还要打听关于做梦的事情。”猴子却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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