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里安安静静的,忽然一阵风灌进窗来,秋日的风渗透了萧瑟凉意,吹得庭院里海棠树落花漱漱。惊鸟掠空展翅,穿过后院一片幽静的竹林,短暂停留在远处山亭的鸾鸟逐月木雕旁,又倏然惊飞而去,穿花拂叶破空直入云端,消失不见。
顾锦之目光穿过阿树,空空的落在屋檐一角下的廊柱雕花处。
枯叶晃悠悠地飘落,尘埃落定。
一片阴翳。
“早些时辰,窗外阳光还挺灿烂的。不知怎么现在竟变得阴天了。”
阿树不喜欢阴雨天,乌云密布的潮湿黏腻铺天盖地压下来,憋得胸口有些许闷闷的。尤其是今日,胸腔内格外沉闷,压的她隐隐感觉心慌意乱,绵绵细针似的扎着心脏。
但她还是唤来烹云煮雨,将平常惯用的画具颜料搬到宫殿后院的竹林处,打算画一幅庭院秋意图来记录霜降日。
她蹙着眉,单手压在胸口揉了揉,心里闷得慌。
烹云煮雨知道她阴雨天会不舒服,但太医看诊多次也没找到病灶,只能小声哄着:“公主先去亭子里坐会子吧,奴婢将卷帘挂起来,亭子里通风敞快,不似屋内憋闷。”
阿树在暖阁内更衣,顾锦之退至殿外等候。
她换了身偏厚的水红色齐腰襦裙,外面罩了件用金线绣着凤栖梧桐图样的对襟褙子,云鬓懒散地用一把赤金红宝石珠钗挽起,踩着软履踏出殿门。
顾锦之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袖珍的翡翠玉壶,温声道:“这是清月芙蓉露,偶尔闻嗅可解胸闷气短之症。”
阿树伸手接过,没有立刻打开壶口,拿在手上左右看了看。
郁翠的壶肚上描绘着浪打礁石的景象,金笔在左端题了“清商”两字。光滑的触感显示出此壶经常被主人把玩抚摸,才将这块玉滋养得莹润饱满。
“臣偶得一册医谱,抄录下清月芙蓉露的方子。配着试用了一月有余,果真十分有效。”
“青皮五钱,炙甘草三钱,木芙蓉一钱,夜交藤四钱,鲛珠三粒,煎水二碗。再取半枝莲二两,薄荷芯一两,金线重楼三朵,蜂蜜少许,浸泡三日后晒干,同天山雪莲的莲心混合磨粉,倒入桉油混匀,制成冰心寐。”
顾锦之细细说了清月芙蓉露的制法。
阿树抬眼瞧见他眼里细密的关心,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定是见她经常胸闷气短,才去配的这个药方,还亲自试用后才送给她。
她仰着脸,笑吟吟道:“有劳清商。”
两人相处许久,阿树很信任顾锦之的为人,懒得再唤二林出来查验手中的清月芙蓉露。便轻轻用指甲盖挑开玉壶的瓶塞,凑近鼻端吸了一口气。
淡淡香气直扑灵台,呼吸间清神醒脑,闷压之感顿时减少几分。
又缓了片刻,甚至觉得身轻如燕,四肢舒缓几近能飘飞自如。
世间灵药也不过如此。
阿树许久没有这么松快过,。她忍不住踮起脚,隔着袖子拉住顾锦之的手腕,欢快的转了个圈。
裙角禁步叮当作响,衣袂飘飞。
顾锦之被拉得猝不及防,两人衣角纠缠交错,丝帛翻飞竟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仔细算起来,盛夏酷暑后便没有这么轻快过了。”
阿树通身舒畅,每一块骨头都感到舒坦,漂亮话不要钱似的夸他:“清商真是博古通今,比太医院的老御医们还要厉害。”
“你擅长奏琴,满腹经纶,还会讲故事,游览过万里山河,如今还会医术……”阿树弯着眼,清甜的嗓音带着她自己都没觉察的娇软亲昵,一项项列举着他的优点。
她还悄悄藏了一句:
顾清商此人,竟还生得如此风姿万般,便是神女看了也会心折不已。
“清商你这么好,我决定答应你一个要求。”
顾锦之的手臂还被阿树握着,淡淡的暖意隔着衣袍渗入,叫他无端贪恋万分。
他清晰地感受到,女孩柔软纤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仿佛被一团绵软细嫩的花瓣包裹,甜香诱人。
少女轻快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跳跃,更似是千树万树梨花开般灿烂娇妍。
一把小扇子轻轻地,轻轻地,敲在了北境严寒孤冰上。
刹那,冰裂春来,万物花开。
这样的姿势对于公主和琴师的身份来说,已经过分的亲近和逾越。
但顾锦之不想提醒她,也不想自己清醒。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沉沦,飞蛾扑火般朝着唯一热烈灿烂的温暖光源靠近,背着沉重囹圄枷锁,不顾一切。
然而手腕上缠绕着的金属链子上,一枚冰冷的暗哨随着衣袍鼓动,一下一下的贴近皮肤,些许刺痛的冷意,叫他不得不从甜腻的美梦里醒来。
枝头海棠花摇摇欲坠,一阵冷风过,飘零成泥。
“公主……可否给臣画幅小像?”半晌,他低低道,声音滞涩喑哑。
缓缓垂下的眼帘里,最后一丝光线炸开,熄灭,只余一片波澜不惊的死寂。
“给你画小像嘛?”阿树鼓了鼓脸,有些意外他会提这样的要求。
除了父皇和哥哥,阿树还从未给其他异性画过小像。但公主一诺值千金,更何况是给顾锦之这般谪仙似的人作画,阿树思索片刻也就答应了。
“不过我要先将霜降秋景图画完,这幅画先前已经允诺父皇了,这次回宫后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