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雪花在飘落途中就融化成水,落地后也丝毫无法觉察它曾经的模样,但钦天监上禀了这一异常现象,也足以引起昭阳帝的格外重视。
内忧外患,从民生到军事都积压着众多奏折,一时之间,竟让登基以来就长在太平盛世的昭阳帝有些手忙脚乱。
这段时间里,阿树一直足不出户,老老实实呆在清和宫温暖的内阁里,不敢到处乱跑。她比寻常人更要畏寒怕冷,万一染上风寒,还要惹得本就繁忙劳累的父兄担心。
昭阳帝心疼女儿在宫里无聊,又知道阿树最近格外喜欢同顾锦之待在一块儿,特意下旨赐予顾锦之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位,准许他进宫短住,省去了在暴雨中来回奔波的麻烦。
日子很快翻过,到了十一月初。
正午的时辰,本该是天光大亮,但室外厚云如盖,狂风暴雨噼里啪啦打在琉璃瓦上,恨不得用摧枯拉朽的气势将房顶都掀翻了。
殿内点满了长明灯,四处门窗四闭,并用厚厚的锦帘挡住,以免一丝寒风浸入。暖阁内烛火安静地燃烧,四角都点了银丝炭,温暖宁静,彻底与室外的暴雨喧嚣隔绝开。
顾锦之在室内陪阿树打发时间。
这些天和顾锦之朝夕相处,两人更熟稔了些。阿树早已不像初见顾锦之时那般,一边又想端着公主的架子,一边又忍不住拘谨羞赧地偷看他。
她已经忘记要在顾锦之面前自称本宫,有时候对弈,她下错棋子,还厚着脸皮去扯他的衣袖,故意眨巴着大眼睛,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又天真可爱的模样。
昭和公主这般亲近小女儿的模样,向来只有昭阳帝后和燕太子才有资格看到。
小公主自己也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今在顾锦之面前,她总下意识想撒娇耍小性子,看着他好脾气地哄着她纵着她,更觉得同他更亲近几分。
阿树半靠在桌案旁的软榻上,手中棋子迟迟不曾落下。
她现在又下错棋了,肉眼可见的亏了一手棋,全盘已经毫无翻身之地。
阿树捏着手中黑子,在半空停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着顾锦之,起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这几日吃寻常菜式,我都有些烦了。”
她一边注视着顾锦之,趁他目光离开棋案,同她对视,一边悄无声息地伸出左手——
广袖在棋盘上一拂,猝不及防,搅乱了整片棋局。
“啊呀!”阿树故意惊叫了一声。
又补充道:“这袖子可真烦人。”
语气慢悠悠的,丝毫没有可惜。眼波流转皆是轻快笑意,为自己拙劣的恶作剧高兴。
顾锦之自是看出她刻意捣乱。
但美人故作姿态的嗔笑撒娇,叫人丝毫升不起一丝恼意。
小公主今日懒得梳发,只用了一根红绸将乌黑长发尽数笼在一处,松松的在发尾系住。
室内温度宜人。
她穿了件坦领襦裙,绣着红底金丝的折梅,映衬着领口大片白皙似雪的肌肤,在微曳的烛光下耀目生辉。
正红的裙摆在软榻上四散铺开,顺着榻边鸦黑的兽皮坐垫垂落。夺目的红与浓墨的黑相间纠缠,强烈的颜色碰撞,却都比不上昭和公主那张娇美如画的容颜。
比冬日雪山之巅更耀眼的白,在寒雪凌冽之地燃烧出一团最炽热的火焰。
少女还未及笄,已初显几分倾国美人的风流之态。
宛如春日枝头最灿烂娇妍的牡丹,矜贵骄傲到极致,偏偏又无端惹得人想攀折珍藏,囚.禁在他一个人的花园里。
顾锦之气息微乱,克制地收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掩在袖中的手指轻动,强行压住骨血里透出的灼热躁动,语态平和地问道:“公主今日想吃什么?”
他一颗颗捡起桌案上散乱的棋子,冷静细致地将混杂的黑白区分开。
视线里明明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可方才所见的那抹赤红与雪白却像是深深篆刻在脑海中,哪怕闭上眼,也无法抹去分毫痕迹。
他极端克制忍耐,方才堪堪压抑住心底牢笼中的凶兽。
深海之人,注定一辈子追逐他的月华。
从顾锦之见到阿树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
往常岁月里,他只能靠梦中残片的虚影幻想,在无垠苍茫中默默独守那一抹水中月影。
如今他的月亮真真实实出现在眼前,顾锦之都佩服自己,是如何按捺心中不断鼓动着想将月亮摘下私藏的欲念,只站在不远处驻足遥望。
也许,他只是不舍得让阿树不开心吧。
毕竟……
阿树全然没觉察到顾锦之的异样,还在掰着指头细细琢磨,待会要让小厨房做哪些菜式。
“让我想想啊……要一份雪花豆腐,一份樱桃鲥鱼配鲜笋,一份玉竹白菜,一份淮山杞子炖乳鸽,饭后还有糖豌豆和琥珀蜜当甜点。至于汤品的话,借鉴上次和你出宫时尝过的菜品,味道很独特。”
烹云和煮雨都侍立在暖阁的门帘外,并不入内打搅公主和琴师的相处。听到昭和公主念出的菜名后,烹云快步退出宫殿,顺着门廊到小厨房去吩咐今日的午膳。
阿树正在回忆上次同顾锦之外出时,他令人从北境商人后厨取来的那盅酸酸甜甜的汤盅,只觉满口生津,肚子也饿了。
她捧着脸,笑得眼睛弯出两轮月牙,有几分小骄傲:“不过尝了一次,本天才就能自己做出味道一样的菜。要让天底下最会藏私的厨神知道我的厉害,怕是他家祖传的菜谱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