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谈及自己的工作,也很少和她聊起与人的旧怨。
唯一的一次称得上谈心的,还是在安陵祭拜大哥一家人那天。
她背抵在沙发后,脑里千丝万缕的线乱作一团,嘴唇被胶带封住,流出的眼泪在脸颊渐渐干涸,脸有些紧绷,不舒服。
门后时不时有男人的声音传来。
她靠在沙发后,静静看着窗外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线渐渐转为浅浅的金色,照进陈旧的别墅客厅。
身处绝境,不得不说这样温暖明亮的光线是唯一的美好,她努力抛掉电话里傅审言的话,竭力让自己镇定不要胡思乱想,那都不是现在重要的事。
好不容易醒来又获得新的人生,不可以……不可以放弃的。
于此同时,西岭一处山脚下驶来几辆大卡车,从外表看,和普通运送货物的货车并无区别,西岭跨过几座山岭通往矿山,常年可见大卡车经由西岭山脚这条道前往矿山。
其中一辆大卡车后车厢,被防水布牢牢包裹住,许多大卡车后车厢都是如此的设计。
这辆大卡车后却没有装货,两道摆放各式电子设备和几个屏幕,中间交错缠绕着许多的电线。
几个年轻的男人坐在旁边的长凳上。
傅审言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电脑,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地图上持续闪烁的几个小红点。
用在梁映真所有物品上的定位芯片用的是目前最为顶尖的技术,精确度在一米之间便会在导航的定位小红点上产生移动。
三个小红点的轨迹从珞雪山的梁家出来后,记录着一路的轨迹,最后定格在某一个位置后距离一直固定。
脚上两只鞋的小红点一直紧紧靠在一起。
若不是对方将她的所有衣物除去,那么,此时她应该还没有受辱。
从珞雪山下来后,在定位结果出来以前,傅审言几乎不敢,他不敢想往昔映真脸上纯真乖巧的笑容,他也不允许有谁将笑容从她的脸上除去。
傅审言深邃的眼眸渐渐阴沉。
“傅总,查出来了,是顾有海家的度假别墅。”
顾有海是多年前江城的商界名流,后来因走|私被曝早已潜逃出国,资产庞杂,上上下下封了那么多房产,没想到西岭竟有漏网之鱼。
“用的亲戚名字,核实后确实是顾家的别墅。”
“嗯。”
傅审言沉着脸应了一声,看来想从别墅背后入手有困难了,顾家和傅家之前并无利益冲突,应该是翟远有意识地挑了无人打理的废弃别墅。
旁边七八个年轻男人已经换上浅灰色的护林员制服,戴上帽子拿起手电筒和对讲机。
傅审言:“证件上有身份,记牢自己的身份和单位。”
说着话,旁边的石景宽一个个抵上工作证,男人一一接过证件,翻开小本低头看了眼又合上,揣回胸前衣兜。
傅审言握住手中的钢笔,缓缓摩挲笔身,语气冷静:“西岭不大,快速搜山,这个季节西岭除去偶尔上山打理别墅的保洁,不会有其他人。现在是下班时间更不会有保洁。人不一定在别墅,也可能被转移。但凡有人影,都要观察仔细了。”
“明白。”
身着护林员制服的男人一个个跳下车,很快沿着小道在渐渐暗下去的林木间消失。
傅审言的手紧紧攥着钢笔,目光久久望着身影早已消失的暗黑林木。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赵卓丽的声音仍然很慌张,断断续续,似是一直在哭。
“现在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不报警,不报警行吗,万一映真有个好歹……”
傅审言冷声打断,嗤笑道:“有好歹又怎么样?现在知道后悔了么?要是你们家配上安保会发生这种事么?”
听筒里安静了。
饶是傅审言这样意志坚韧的人,此时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已许久没有过类似后悔的情绪,明知道无用,却禁不住反思自己不该轻易让映真脱离保护去梁家小住。
他静了静,压下心头的躁意。
“失踪四十八小时警方才会立案,你现在报警他们最多给你一个回执让你等两天再说,至于报警……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立即让秘书将有名的绑架案例发给你,看看有几人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顿了顿,“你现在身边有人么?”
赵卓丽低声答:“没有。”
“我跟你的所有对话内容,不能有第三个人知晓,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赵卓丽虽然懦弱,却并不笨,一下子转过弯来,惊讶道:“你认为是家里的人干的?”
“不然呢。”
傅审言握住冰凉的钢笔,冷冷反问:“监控显示,映真应该是被垃圾车运出去。而且与快递的物流车几乎前后一起到,当时有几个佣人在忙着卸下采购用品,旁边垃圾车的人抬上几个大袋子却没人注意。最后,开那辆垃圾车的几个人已经走了,手机空号。”
“不会的,不会的,家里的都是老佣人了,在我们家做了几十年的,是……是巧合吧?”
他微眯起眼:“时间把握如此精准,我不信是巧合。我不管你信不信,总而言之,你还想看着映真好好的回来,最好严格照我说的做。”
“知道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挂掉电话,他慢慢坐下,抬手揉按眉骨,静坐片刻,起身开始解开扣子换衣服。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蒋琰开口:“等等,我总觉得你有一个危险的想法……你派人去搜山,搜到之后呢,你不报警打算自己上,疯了吧你忘了娶梁家女儿的初衷了吗?”
还让他找来些刚退役的特种兵,怎么想怎么危险。
“刚才说的你听见了,报警四十八小时后才会出警。”
蒋琰不以为然:“那是一般人,你姑父不是还在那儿么,不是公|安系统的又怎么样,随便打个电话的事。”
“姑父……”
傅审言凉凉地挑了下嘴角:“他在准备调动,有人盯着的,正是关键时刻不会给人留下用特权的把柄,私自动用武警不是小事。四十八小时,我等不了。”
多一刻,映真的处境就会变化。
“可是……”蒋琰闻言皱眉,“你这么搞能行吗?”
“一半,或者六成胜算。下午电话足够诓住翟远一些时间。”
傅审言抬腕看向腕表上的时间:“如果背后还有人,他应该正在跟对方商量方案,因为电话他的警惕和戒心会稍微降低,是个好时机,打他个猝不及防。”
蒋琰见他越说越来劲了,完全忽视自己前一个问题,忍不住再强调:“要不要我提醒你,现在你家只剩你一个了。值得吗,虽然这么说不对,但女人你真的不缺,你清醒一点。”
傅审言盯住腕表时间的眸光微微一动,抬眸:“我很清醒,但是……”
蒋琰看着他,挑起眉。
傅审言静静地看着他道:“无论一开始是为了什么,现在她是我的妻子,就是我的责任,当初既然我做出了选择,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西岭山腰处。
翟远跨进别墅客厅,关上门,外面天色已黑,客厅里黑漆漆的。
窗外照进清冷幽暗的月色,沙发后的女人身影还在,神情愣怔地看着窗外,月色在她漂亮的脸上映上一圈柔和的光影。
西岭的独特地理条件,即便入了夜,也很闷热。
她脸颊上贴着汗湿的头发,更衬得脸色苍白得仿佛有些透明,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由始自终安静,哪怕刚开始因为电话哭泣也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还算识相。”
翟远冷哼一声,在墙壁上“啪”地按下开灯按钮,却没有亮,别墅并不算大,一楼也就不到两百平,他到处转悠了一圈,发现的确没有灯可以打开,骂骂咧咧地抬脚踹了脚沙发。
沙发背后的梁映真被沙发的震动吓得身体一僵,被胶带封住发出小小的一声呜|咽。
“安静一点!再发出一点声音小心我收拾你!”
他转头恐吓,女人眼里渗出泪珠悬在眼角,僵硬但听话地点头。
翟远出去了,他没料到这座别墅连水电都不通,只在心里恨恨骂了句对方提供的地方太不周全,拿着两桶泡面出去。
记得不远处还有一栋别墅,看院内草坪是有人打理的,轻松翻墙进去果然这座房子有电,家具家电一应齐全,客厅有冯家几个人的相框。
原来是冯家的别墅。翟远心里恨意肆起,就在两个月以前他过的什么日子,转眼现在又过的什么日子,还要偷冯家的别墅的水和电泡面。
他很快搞来热水泡了碗面,不到三分钟吃完。
又泡了一桶正想吃,想起傅审言老婆还一个人在别墅里,虽然这个季节西岭罕有人至,但稳妥起见,他端着掺上热水的泡面又回到废弃别墅。
泡面盖一揭开,香气在闷热的空气里迅速飘散。
梁映真嗅着这股味道,没出息地悄悄咽了下口水。
别墅笨重的客厅挂钟早已停摆,她只能模糊猜测现在应是晚上九点了,江城夏季要到八点才会慢慢暗下来,而现在夜很深很深了。
她一向按时吃饭,从没九点还没吃饭的时候,又处于惊慌的心理状态下,饿得自然快。
翟远一边吃一边等对方回消息,忽然听见几声肚皮饥饿时的“咕噜咕噜”声,抬头见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呵呵冷笑道:“饿了吧,要怪就怪你嫁给了傅审言。”
梁映真一听见“傅审言”三个字,突兀地霎时流下眼泪,像条件反射一样。
大概是整整几个小时处于惊恐状态,现在肚子又饿得隐隐作痛,心理防线有些崩溃,怕等不来救援也会饿晕过去,眼泪比下午更为汹涌,透过胶带的小缝隙到了唇边,尝到咸咸的味道。
哭的同时,她不忘同处一室的还有绑匪,仍然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怕惹他心烦万一暴躁地虐待她,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向地板,很快洇湿地板上的厚厚尘土。
翟远却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想起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自小爱哭,性格又倔,每次委屈哭起来都是安静流泪,从不发出一点啜泣的声音。
想起女儿已死,面也没心情吃了,丢开叉勺,阴沉着脸看她流泪。
这个女人是傅审言的老婆,他应该虐待的,却因为她酷似自己女儿的哭相下不去手,大概还因为她和自己的女儿一样遇人不淑。
傅审言和方照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当初女儿看上刚进圣力的职员方照,他不同意,但哪个父母能赢过自己的孩子呢。
最终女儿还是和方照结婚了,方照成为女婿后自然在圣力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当上千亿房企的副总,平日翟远见他对女儿恩爱有加,还算宽慰。
谁知出了事方照被抓,又因人举报圣力侵吞国有资产,翟远没料到傅审言竟然手握那么多证据蛰伏多年。
他的逮捕令下来,还好事先收到风声逃了,而他的罪名原本就很重了,又因为方照为了减少刑期主动抖出更多的内幕,无期都逃不掉,就算有强大律师辩护,也低不了二十年。
翟远逃亡期间,想方设法和女儿取得联系,忍耐不住告诉她这件事。
“你看看你找的什么男人!为了逃罪不惜把我往下拉!你趁早改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