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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门敞开,底下热闹的人声消失无踪,空留音乐鼓点,间或传来东西摔碎的声响,大概是在打架,不过听起来打得差不多了。贺升带的人在人数上占了压倒性优势,各个带着家伙。张云霆没来得及从后腰掏枪就被包围了,他举手表示投降。
贺升踹开了扒许加言衣服的小弟,枪口对准他们,两个壮汉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想要讨饶。男人是真的被惹怒了,没有表情地抬手开枪,子弹射到两人中间的地板上,吓得他们捂着脑袋瘫软下去。贺升没费神多看一眼,弯下腰去扶许加言,把外套盖在他身上,挡住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许加言眼神迷离,楼下偶尔扫上来的光正照在贺升的脸上,他有些不敢置信。贺升怎么能站起来了?走路带风,穿得就像老大,谁给他换的衣服?他的恐龙图案睡衣呢?
贺升拉许加言的手臂,没把人拉起来,只牵扯肩膀和脖颈一起动了一下。许加言软成了一滩泥,一概遵循牛顿鱼头上表现出来。
【您现在是一只迷你章鱼,所看到的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都不能被改变。】
什么意思?许加言努力在汤水中转动身体打量四周。他现在变得很小,视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人看起来笔直玲珑的筷子在他眼里是粗壮的弧面,房顶悬挂的灯泡和灯罩几乎是笼罩整个山坡的月亮大小。
【最佳观众位置<^-^>】
许加言尚在摸索中,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他自己,更年轻的版本,还在上初中,穿着校服围着围裙,慌张地把一碗面条端到客人桌上后又钻进了厨房。贺升鱼许加言害怕真被他一口吞了,闭上眼用力一跃,掉进一个装了清酒的杯子里。那是和贺升一起来吃东西的张云霆点的酒。
真醉了!真要醉了!迷你章鱼咽了两口酒,想起自己能在水里呼吸,虽然这个液体有20%不是水。许加言飘在酒里,隔着绿色的杯子继续看向贺升和自己。
【您之前提起过变成迷你章鱼,我以为您会喜欢。】
从透明的青碧色看来,世界就变得不真实了。贺升衣服上的椰树变成黑色,他很自然地解开吧台小门上的锁,走到许加言的身边,好像说了句“我来帮你。”迷你章鱼没听仔细,他正在研究自己的触手,发现它们竟然可以使自己稳稳地吸附在杯壁上,他能够像幽灵一样到处游荡。
事实上,就算他认真看了也不会觉得贺升的行为有什么大问题。许加言只会呆呆地说“哦,你人真好。”然后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贺升推着走进后厨,看着对方自己动手热锅炒起菜来还会忍不住打心里夸赞“你很会做菜诶”。
贺升大方地承认这点,自己吃完还真帮许加言解决订单。他发现许加言是真的不会炒菜,唯一作用是能很清楚地指出什么配料在什么地方。张云霆靠在柜台上看他俩,笑贺升,“你真的是热心市民。”
他那是饿的。贺升懒得解释,指挥许加言把菜端出去。
这个时间点,许加言应该准备往学校走了,再不走就该迟到了,但他不可能把这店就这么开着或者关了。他不知道父母去哪里了,他也很慌,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他总是一脸状况外,可实际心里的感情和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一样,只是分不出精力去关照当下以外的事情。
迷你章鱼许加言把脸贴着绿玻璃,他知道许加言的感受,每一幕过去他都能想起回忆里自己的部分。杯壁比酒温热,张云霆又往里倒了些,酒液里翻滚起细小的气泡,泡泡占据迷你章鱼许加言的视线,碧绿视野里,许加言浑身溢出泡沫圈,就像漫画里人想起什么时会出现的气泡框。
最后一位食客离开,许加言洗完碗把桌子擦干净,他以为贺升和张云霆蹲在门口抽烟,走过去才发现他们叼着的是棒棒糖。早上追人的时候随手顺的。
许加言有点不好意思麻烦贺升帮他这么多,觉得饭钱就别给了,谁知道贺升和张云霆对视一眼笑起来,“钱已经付给你爸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摆手走了。最困惑许加言的不是作为陌生人的他突然出现钻进厨房的举动,而是他最后笑起来的样子。或许只是单纯的笑,但许加言总是会想起来,并非特意去想,很多时候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刻出现在脑海中。他是什么意思呢?许加言觉得大概是自己有点笨,贺升已经是大人了,看他就跟小孩似的,小孩的烦恼。和钱已然交到他父亲手中是一个意思。
后来他的父母更频繁地抛下店铺。许加言也逐渐对他们赌钱的事了然,赌了就会欠债,要去求人。本来经营良好的面店每况愈下。迷你章鱼许加言钻进了柜台后面的鱼缸里,鱼养不好都死了,整个水缸都是他的天下。直到讨债的人抡起板凳砸坏了它。
房间里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迷你章鱼顺着水流滚到地上,巴住许加言的手指。许加言左脸全是血,眼睛睁不开,眼眶旁边血肉模糊,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伤了,他怀疑自己可能再也看不见了。他不难过也没有很害怕,只是刺激眼睛发疼,泪腺止不住。
迷你章鱼许加言太小了,他没法替许加言挡住碎掉的玻璃。但他了解这样
', ' ')('的场景,他的父母在他更小的时候沾上了赌瘾,家里的开销跟有个窟髅似的。他听到周围人的尖叫,看到救护车晃动的顶灯,明白麻药退掉后伤口密密麻麻的疼痛,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加言的左眼没法完全张开。
他的父母自行承担了损失,不可能从讨债的西屏祝家人身上讨到一点好。
迷你章鱼许加言没有魔法,他无法施展魔咒让班上的人、认识许加言的人对他好一点。他知悉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个丑陋的涂鸦、每次结痂又裂开的伤口、永远缺席的父母。
他们就是这么把他当作一笔可观的财产和祝家做了交易。大概由于时代落后,医院没有建立系统的档案,这个世界的许加言没有被祝家发现,但他还是被父母随手抛下了。
再次见到贺升时,许加言脸上的防菌纱布已经取下来很久了,缝针的伤口在皮肤上鼓起一个小包块。他几个月不剪头发,留长遮住它。
贺升混得好,跟在老大身边干,换了片更广阔的地,收保护费那些小事都不过他的手。他那天也是路过,骑车兜风吹得口干,想去吃碗面发现店关了,就买瓶水往回骑。午后正值最热时分,太阳烤得地面远远看去都扭曲了。
学生去学校通常不走大路,都往还没铺沥青的老路蹿。地上沙子石头多,开车颠簸,贺升也是为了绕近路,挨着树荫骑行。路上学生三三两两,对小树林背后的声响全部装聋作哑,贺升戴着头盔没听清,沿着树骑车,正撞上两个人在扯许加言的书包。
许加言被他们打了。一个人钳住他,另一个人把他当沙包揍肚子。他那时候女性器官也在发育,比一般人脆弱,痛得他眼冒金星跪在地上。书包里的东西被倒了出来,夹在书里买饭的几块钱被他们抢走。
迷你章鱼许加言八只爪子不够用,想去扶许加言又想变身超大型章鱼把他们全都捏死。可惜他只是一个迷你的、纸片的、无法改变历史的章鱼。几乎不存在的他看着贺升的机车冲过来,不带一点刹车,像一个真的巨型怪物,停在许加言脚边。
“装什么不良?”摘下头盔,皮靴踩在车上,贺升从小腿裤腿上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折叠刀。他穿得像干净版本的西部片男主,就差一条围脖。
那两个不好好穿校服的男生本来准备掏出管制刀具跟他斗斗,一句“拽什么拽”还没说出口就被贺升连着两下踹倒在地,被刀柄拍脸。他真枪实弹地混了几年,真要戾起来只会让他们落荒而逃。、
这回轮到贺升一句故意装逼的“我才是黑社会”没机会展示。
“喂。”他用刀敲了一下镀银的车头,看向许加言。
迷你章鱼许加言和系统兑换了工具,现在是【卡通手书模式】,它的每个吸盘都喷出烟花的图案。
许加言好多了,扶着树站起来。他没想到会见到贺升,惊讶地叫道:“是你!”
“是我。”贺升又笑了起来。许加言看着他笑也笑,舍不得移开目光似的,伸手去扶地上的自行车扶了三次没扶起来。他窘迫地低头去拉单车的龙头。
车被摔坏了,刚才被推到地上时链条出了问题。许加言没法骑,手表上的时间又走过了最后时限,学校的预备铃声响起。
“每次碰到我你都会翘课。”贺升开玩笑地说。
他没有说你经常逃课这种话。老师们会说你怎么又迟到了?家长也不管?没家教。
“真的欸。”许加言朝他笑,拍掉身上的树叶,推着单车去找修理铺。贺升发动机车,缓慢地跟在他身边,走一步停三下,腿伸长了当刹车。
贺升问他家里店怎么没开门?许加言实话实说,没做了,全用来抵债了。顿了一下又说爸爸妈妈找到了别的工作。
这都是常事,没什么稀奇的,要说贺升也可以是罪魁祸首,帮人讨债的主。他们都不在乎。
贺升又问许加言:“他们经常欺负你吗?你脸上的疤是他们弄的?”
不止他们。许加言下意识别过脸去,确认头发遮住了伤口,“不是他们。”
“哦。”看来是有别的原因,看他不想说,贺升也不在意。他单手握着车头,伸长另一只手臂给许加言看,上面嶙峋几道又长又不规则的伤疤,“我也有。”
随着时间增长,它们会变得越来越淡。贺升是这么说的。时间长了,你或许还会觉得它们挺有意思的。
什么叫有意思?许加言不懂,还是点点头。
他们走到学校旁边的修车铺。许加言没钱,贺升帮他付了,又带他吃附近的冰店。贺升的行动没有任何其他意味,他单纯因为没吃到面想找点东西填补。
放学期间学校附近的小吃店总是人满为患,许加言以前有零花钱的时候会跟着排队,后来没钱了也就不凑热闹了。老板娘看他穿着校服,一脸乖样,不像混子,问道:“怎么不上课呀?”
“我哥来找我。”许加言举着勺子认真地说。
等老板娘走了,贺升笑着问他:“我是你哥?”
如果是就好了。许加言把他的刀拿在手里看,上面有镂空
', ' ')('的图案,他眯一只眼睛往里面看。他依依不舍地还给贺升,把碗里最后一点甜点吃掉,“我会把钱还你的。”
贺升挑眉,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其中嘲笑的意味很少,更多是和上次的笑容一样让许加言疑惑的东西,又要让他记很久。大概是就这点钱的意思。他转动刀柄,小刀在桌上旋转几圈,缓缓停下,“你喜欢就送你了。”
许加言当然想要,但他最终没要。他叫贺升把刀借给他玩几天,等他有钱了就把它们一起还给他。这样他们就会再见一次。他瞪着眼睛和贺升站在店门口的台阶上,试图以此掩藏住真实目的。
“随你。”贺升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场较劲。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许加言,他平步青云,几乎要摆脱黑社会混混的头衔进入令人尊敬的道行,连名片都印好了。
你有空的话call我吧。许加言看着黑底白字的名片,凑上去还能闻到墨水和贺升须后水混合的味道。字体线条光洁秀劲,他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半个月之后,许加言在报刊亭给贺升打电话。他刚放学,回家把自行车停好,握着兜里的刀柄跑到街上。贺升在路边找到他,让他坐上车。
许加言没好意思抱他的腰,男生之间好像太奇怪了,只敢握着他两侧的衣服。贺升把头盔摘下来给他,自己的头发在风中飘。迷你章鱼巴在他头顶,看到他右手的新增的纹身,周围皮肤红了一圈。
经过拐向林荫小路的岔道时,贺升没有驶进去,而是顺着骑上新路,他侧头对许加言说话。戴着头盔的许加言听不清风声也听不完整他说话的声音,问了他两遍才明白他说的是“你以后去上学还是骑大路吧,比石子路快多了。”
他们在路上漫无目的地绕了几圈,贺升把许加言送到家附近。许加言看了很久他手上还包着保鲜膜的花纹,也不说话,只是让他举着手很认真地看。他收下许加言归还的东西,从车把上取下一个盒子递给他。盒子表面印着蛋糕店的logo。贺升说里面是芝士蛋糕,他纹身纹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太饿了,看到蛋糕店就买了两个。
许加言抱着它不想走,学贺升靠着车身,两只脚搭在路牙上。
那夜傍晚天也是蓝色的,只是浸得更深了,要形容的话,就像隔着蓝色钴玻璃看。只有月亮特别圆,迷你章鱼许加言想知道在月球上有什么不一样,它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原来世界是一片蓝色玻璃片,可对他而言仍旧太庞大了。他找到两张望着天空的脸,很小很小的两个点,比他还要迷你。
“贺升!”许加言叫了他的名字,从兜里掏出一张手写的名片。这下他们算是真的认识了。
“许加言。”贺升把卡片上的字念了出来,上面只有这三个字。
许加言赧然,说他还没有行动电话。在他看来,贺升的那张名片十分整洁,处处透露着他本人的得体。他不禁憧憬贺升的生活,贺升干脆利落的打架动作,甚至是他张扬的机车。
他把这些全部告诉了贺升,问他要怎么要才能成为他这样体面的人。
贺升又笑了起来。他的笑总是令尚且处于少年时期的许加言感到困惑,但并非让人不舒服,而是更加好奇,充满痒意的不解。贺升说他不是体面的人,他做的事情并不是光明磊落的。
许加言说不磊落也好。
贺升想要打消他的念头,举了很多具体的例子,扯了扯他的手臂,意思是就你这细胳膊细腿。许加言反而越听他说越起劲,毫不夸张,贺升感觉他看自己的样子就像眼睛里装了两灯泡,全是星星,闪闪发光。
“我真想以后在你手下做事。”许加言翘起一条腿,身体不平衡地往贺升那边倾斜,碰到他以后又迅速恢复平衡。贺升这次没吃棒棒糖,掏出烟来点上。许加言凑到他指尖吸了一口,呛得咳嗽。
贺升拍拍他的背,没太当回事儿,不着调地说:“那我也想在三十岁之前就当上安右老大。”
许加言反应慢,真以为他说的是实话,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一定可以的。”
他太纯真了,看得贺升移开目光,咬着烟屁股吸两口,往旁边吐气。许加言继续不平衡地倒向他,心情愉悦地哼了两句,“那我也一定可以。”
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了。他倒在贺升左边手臂上,这回没有及时起身,两个人差点连带车一起摔向地面。他半趴在地上,看向同样被他弄得一个趔趄的贺升,忍不住笑起来,就连月亮上的迷你章鱼许加言都听到了不熟悉的笑声。
这就是我的人生目标了!贺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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