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俯身,从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中舀出一碗汤递给那老者,那汤热乎乎的,直往上冒着白气。
老者接过那碗汤,“咕噜咕噜”一口喝下,跟随着前面的队伍往黄泉的彼岸而去。就在这时候,一缕淡淡的青烟从老者头顶的百会穴飘出,丝丝缕缕,朝黄泉两岸的彼岸花海飘去。
放眼望去,彼岸花海上方,笼罩一层淡淡的青色雾气,那些都是喝了孟婆汤之后被抽出的亡者的记忆。
“子时已至,明日午时请早!”白衣人一边收拾着锅碗瓢盆,一边对走至他身边的人道。
“哥哥,是我呀!”
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白衣人抬头,却见一容貌清秀的青衣少年一脸笑嘻嘻地望着他,少年手中还握着一个通体赤红,形状如枣一般的果子。
“阿玉,你又给我送血果!”见到来人,白衣人清冷的脸上终于勾出了一抹淡淡笑意,只是这个笑意太淡,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看到白衣人惨白的脸色,温玉不觉有些隐隐心疼。一百年来,这个人一直守在这黄泉的路口处,白日制汤,晚上发汤,日复一日,无休无止!
“哥哥,你就歇歇吧!”温玉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个样子,若是温香哥哥回来了,定会心疼的!”
温香,回来……
这四个字是这一百年来在阮玉脑海中重复最多的字。
收住眼底快要涌出的怅然,望着那血色花海上空渐渐变淡的记忆细丝,阮玉绝美的桃花眼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香香一定会回来的!”阮玉声音很低,却很坚定!这一百年来,每一次灰心之时,他都会这样对自己说。
当年自己被梦魇控制,毁了妖王温香的本体香囊,害得温香魂飞魄散。
“殿下,别怕,我会回来的!”这是香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香香就是这样的温柔体贴,就算自己亲手杀了他,他唯一担心的却是自己会不会害怕!
从梦魇中清醒过来,阮玉像要疯掉一般,他将手伸向那满天花雨中,似乎像要抓住什么,可是他什么都抓不住。
就在他绝望地想要自裁之际,一颗彼岸花的种子却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妖王的神魂已与这香囊中的彼岸花合为一体,这颗种子若还能开花,也许妖王殿下还有一线生机!”查遍了上古医术,大罗金仙冯冀对阮玉道。
羌灵一族,凭着巫灵九术,傲立于人族之巅。其巫灵九术是一种连修真界都颇为惧惮的术法。而到了羌灵圣王封湛的时候,他创造的巫灵第十术,更加震惊三界。
羌灵圣王创造的第十术,有一个很凄美的名字:花儡术。
以活人身体为土壤,将花种洒入其中。花种以活人骨肉精血为食,在活人体内生根发芽,将人的脏器搅碎,直至最后冲破那一层层腐烂的皮肉,破土而出,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美丽的鲜花。而那个时候,滋养着花种的那个人便是油尽灯枯,不仅形体变成一具骷髅,连灵魂都被那花种吸收,与花融为一体。
将骨血之上盛开的花朵晒干碾碎,制成香囊,并且滴入主人精血,这个香囊中的灵魂便会与主人结契,从今而后,主人有任何病苦伤痛都一一替他承受,成为那个人的花儡。
可是这种承受是有期限的,因为主人的每一次伤痛都会消耗花儡的魂气,等到魂气被耗干之际,也就是花儡整个生命的终结之时。
而温香就是一个花儡,一个滴了阮玉精血,与他结了契的花儡。
难怪香香身上总有一种令阮玉感觉到十分熟悉的奇特香味,原来这便是那个麒麟香囊原本的味道。只是时隔一千年,温香成了妖王摆脱了香囊的束缚,那香囊的味道也就不复存在了。
难怪自己自从结金丹之日佩戴了这个香囊之后就不曾再受过伤,原来他所受的所有伤痛都由他的花儡温香替他承受了。
当年在医仙镇,神医冯冀看出了温香魂体虚弱命在旦夕,可阮玉却只当他是庸医,如今看来竟是自己错了。
肋骨残缺的森森的白骨,七窍和骨骼缝隙之间,全都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妖异红花。那火红的繁花萦绕满身,在苍白的骨骼之间如黄泉地狱的烈火,将凄然的白骨吞灭。繁花盛开之间,唯有那惨白的双颊隐隐还溅着或深或浅的暗红的血点,早已斑驳不堪。
红花白骨,诡艳凄丽得令人心碎。
知道真相后,每一次想起温香的本体,阮玉便会一阵心痛难当。
当那花种在温香体内生根发芽搅碎他的五脏六腑的时候,当那花径噬咬他的皮肉从中钻出的时候,当魂魄被花侵蚀失去了自我的时候……
香香,会有多痛!多绝望!
而这一切都是拜原主所赐!
阮玉简直无法原谅自己,这种感觉分不清是来自原主还是现在的他。
自从温香消散的时候,原主的记忆在阮玉脑海中渐渐变得明晰,他能感原主所感痛原主所痛,似乎他是自己似乎他就是原主。
不过他是谁,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最爱的人,他的香香,已经烟消云散了。
“用黄泉水浇灌花种,以魂魄记忆为食,也许这花种便会重新开花,那时妖王的魂魄也会重新归来!”冯冀闭门钻研了三年,终于给了阮玉一个答案。
将花种种在黄泉边上,对于已经是金仙之身的阮玉自然没有问题。可是要剥离出那些魂魄的记忆,于阮玉而言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