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坐下!”黄班长说着站起了身,向旗娃走去。
但旗娃这时不顾劝解,立即扭头转身,说走就走。那样子,就像一个叛逆的初中娃,嚷嚷着要离家出走。
“回来!”黄班长迈着大步,想制止旗娃,“张旗正!回来!”
那又像一个耐心的家长,在呼唤叛逆的孩子。
“听到没有,这是命令,回来!”
谁知旗娃这时候步子一停,甩手将背囊重重扔到了地面。然后,他背对着我们,宽厚的肩膀如一道墙立在那里,两只手掌忽然捏成了拳头,而粗壮的臂膀,则像是在愤怒的颤抖。
“我操你妈了!”他用东北腔大吼着,说着转过了身。
大步追赶的黄班长,被这番举动惊得停住了步子。而抽烟的我,也僵住了捏烟的手。这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冲突
旗娃转过身后,现出一脸怒气。他那哭红的眼睛,满是血丝,眼睛上边儿的眉毛皱起,凶煞无比。看来,气氛的确有些不对。
他怒盯着黄班长,颤抖了一两秒,接着,这小子顺手取下冲锋枪的背带,将冲锋枪扔到了地上。怒气满满的旗娃,双手捏起拳头,气势汹汹。他大跨着步子,如一个肉坦克,径直朝黄班长走去。
“够了,我他妈受够了!”他停住步子,用手指指着黄班长,咬牙切齿,瞪目挤眉,“什么几把命令不命令,老子都不停!你他妈别再嚷来嚷去的,敬爱的黄班长,黄指导员儿,黄连,你听好了——”
“我张旗正,现在退出不干了!”他锤着自己的胸脯。
黄班长伸出的手,在空中呆呆的僵住。
“什么狗屁任务,什么狗屁地洞,什么狗屁,什么几把,老子统统不干了!”旗娃甩着拳头,脖子现青筋,两唇猛咆哮,“你爱找谁找谁去,别他妈再来命令我!”
“这些行了吗?”旗娃胸口猛喘,以质问的语气反问道。
黄班长僵在空中的手,这时缓缓放下。他没料到旗娃会有这等反应,会讲出这样的话,只能干杵着身子,目瞪口呆。
“别以为你是个什么指导员儿,什么连队二把手,就把你牛逼坏了!你自己想想,除了职务高点儿,官儿大点儿,你还有啥能耐,就他妈一个挂号司令员儿!”旗娃急语连珠,连吐不快,“我跟你讲,我张旗正不吃这一套,就算你当上什么军区大首长,军委主席,老子也只认排长!现在,你们要丢着他跑路,那我,就该回去找他,你们要走就走,别他妈再来当我道!”
一句句难听的话,如震耳的鞭炮,响彻在昏暗的树林里。我实在不会想到,这个憨厚的旗娃,心里却他娘的有些“歪敞亮”。这些难听的话,别说是黄班长,就连我都有些听不下去。
果然情况不对,我丢点烟头,脱下背包,站了起来。这个怒不可遏的旗娃,跟平日里那个点头眯眼的旗娃简直是两个人。但脑子里这时候一闪,我忽然想起了刘思革临终前叮嘱我的话语。
难道说,他所指的“有问题”,就是说的王军英和这张旗正?现在王军英牺牲掉,这个没了领头的旗娃,便撕破了脸皮,要和咱们对着干了?别说,还真有可能。
黄班长僵硬的站在原地,如受重创,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行,都说到这儿了,你们爱怎怎,我就不奉——”
旗娃还在嚷着上一句话时,我就快步冲过去,猛力一个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响亮的一声巴掌,打断了他那连珠一般的东北腔。巴掌一完,我就接上一个正踹脚,将措不及防的旗娃,蹬了出去。
冒刺儿头的新兵我见过不少,也打过不少,但是像这样对上级如此嚣张的兵蛋,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哪怕是我以前在领导面前大闹的时候,也没敢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啊!且不论这小子是不是真“有问题”,我吴建国今天不教训教训他,天理难容。
旗娃毕竟有重量摆在那里,我这一蹬,并没有像上次教训刘思革那样,将他瞪翻在地。这小子好歹也有点儿武术功底,下盘肯定是练过的,一脚瞪下去,壮实的他稳住了身子,踉跄几步往后退摆,并没有倒地的势头。但那脚后跟,最后还是踢碰到了藤蔓树根。
旗娃下盘再稳,也扛不过失衡的重量。被地面的树根一绊,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掏出手枪,伸手瞄向他。我怒目瞪眉,吼问道:“怎么,你他娘要造反?”
“什么几把态度?”说着我几步上前,往他腿上怒踢了一脚。
我心里明白,旗娃这身壮肉,要是扭打起来,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是军队的一部分,而军队,不可能没有等级观念。不能说他空有一身武术,身体壮实,打架厉害,就可以对上级肆无忌惮。如果在部队里胆敢对上级讲出这样的话,早该按军纪踢出部队,或者就地枪决。
是的,手枪是上好膛的,我已经决定好了,这小子胆敢再有一丝越级举动,老子就一枪毙了他。
如果说上次将枪口对向刘思革,是我在使诈,并没有动真格的意思,但这一次,我一点儿也没有开玩笑。队伍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般地步,臭小子竟还使起了脾气、涣散起军心,我不整他一整,这个队伍就真成散沙了。
另一个原因是,我看见那孤站着的黄班长,心里泛起了“怜悯”。是啊,本就缺人的一个班级编制,现在就剩下四个人。拿掉一个邓鸿超,扳着手指都能数过来,目前仅有两个兵直接受黄班长的领导:我一个,旗娃一个。
而如今,这旗娃又对着这位年轻的指战员,大破脏口,嚷着要退出任务,摘掉军帽,便只剩下我能挺身而出,去做军纪的“卫道士”。虽然说在这个班里,我与他的级别同等,都是最低级的战士身份,但军中有叛,我有义务去做这件事。
当然,最不愿意说的原因是。如果刘思革不幸言中,旗娃和王军英是“有问题”,那么现在脸皮已撕破,破话已经吼出,旗娃被我这番教训后,定会“原形毕露”。
那我就能顺便除掉这瓜娃,早点儿解决心头之患。
但是,坐摔在地的旗娃,并没有因为我的拳脚变本而加厉。他索性软下一身子的肉,瘫坐在地,并没有叫喊着翻起身,嚷着要将我碎尸万段,也没任何向我拳脚相加的意思。这小子方才的怒火,像是被我的拳脚所浇灭。
只见他双肩一耷,抬头看向我,布着血丝的双眼,又变得湿润起来。那沾满了泥渍的脸颊上面,瞬间也多出了一道五指红印。
“来吧,开枪吧,建国哥,你开枪!”他语气急剧转变,忽然哽咽起来,如在哀求我一般。
“来啊,子弹打头,生死不愁。好死不如他妈的赖活着,队伍里边儿,就数你最明白了,”旗娃看着我,忽然嘴角一扬,“咱们根本走不出这破地方,咱们都得死,只不过轮的是先后顺序。”
“你最清楚。”他双眼涌泪,嘴巴苦笑,“今天走了俩,明天可能都得走。”
这番话,倒是让我意料不及。捏着手枪的手,颤抖不停,而我,答不出一句话来。
黄班长走过来,按着我的手臂,让我把枪放下。
“枪口不对自己人。”黄班长说。他看向旗娃,叹了口气,就走开了。那黄班长的眼里,分明闪耀着哀伤与失望。
我的脑袋跟着黄班长,一路往后转。他很是落魄的走回原地,按着膝盖坐了下来。邓鸿超则尴尬的站在他身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还是队伍相处、出发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黄班长坐下后,撑着头颅,一言不发。那脸颊上未来得及清理的泥污,一身的丛林秽物,让他看他起来落魄不已。那样子,与出发之前,总爱犯“洁癖”的黄连,也完全是两个人。
我盯了一眼坐在地上啜泣的旗娃,然后揣好手枪,将旗娃扔下的那些装备,给他提了回来。其实,这小子倒也不是无缘无故的脾气爆发。王军英的死,以及进入天坑后的连连挫折,再加上人在绝境中的那种焦灼与绝望,一起酿成了这场顶撞上级的意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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