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闻野躺在竹榻上,展一展铺盖,脑中心里排山倒海的俱是前两时辰迦龙对他说的那番话。
近日迦龙又添了一样新喜好,便是逗着他玩。逗他时又总不把话说完满,方才迦龙说到要紧处时便忽地站直身来,望望远处那堆油光水滑的水鸟,又将话头岔开去,说些什么“闻野,你看那边那几只鸭子是蒸了好还是烤了好”,叫他那一腔追问顿时噎死。
窗外不知几时下起了零星夜雨,寒气略略浓密,风又潇潇雨又飘飘,间或掺入?*远处鹧鸪的低鸣,是个颇宜胡思乱想的雨夜。何闻野心里那团怎么理都理不清的乱绪霎时疯长开来,枝叶葳蕤1谈错节,一会儿是当年迦龙在一堆面貌复杂的诗词曲赋里挑着词给他取名字的光景,一会儿是平日里迦龙手把手教他练功夫的情境,一丛丛少年心事蓬勃`起来,极富春朝气象,末了、那堆心事汇成一股,幻作白日里他师傅对他说的那句“那你这是想和为师双修吗?”
单是这一句又能牵连出其他许多句来,什么“为师从来不嫌你丑”、“不嫌,你特别可爱”,一句接一句地往他耳边飘来。
他越想心里便越乱——他睡觉的竹榻是靠墙摆的,隔一堵薄墙便是他师傅的寝房,一墙之隔,他怎可想着这非分之事?
于是何闻野哪里还敢继续往下想,只念了几句静心口诀,调匀了气息,想赶紧睡了。怎知神思一褪下去,梦又叠上来。雨渐渐下大,鹧鸪畏风寒、怕霜露,越啼越愁,可小少年的梦中却半点不愁,一派草长莺飞的好景象。春水、春禽、春花、春雾,幢幢春雾中又忽地现出一身形极挺拔的人来唤他坐下,然后一把牵住了他,一回神、他猛地就落进了人家臂膀架好的怀抱里——这人的脸笼在了雾中,眉目看不大真切,只朦朦地瞧见一对绿眼珠。
何闻野还未反应过来,人家已经动手来解他衣领了,边解边道:“双修之事迫在眉睫,现今便开始罢。”
只片时工夫,人已剥去他大半衣衫,唇舌相戏、眉眼牵连,唇舌所过之处又惹起许多风月,连他那双瘢痕交错的肩都啃得下嘴……
第二日晨间、何闻野从那个杂杂沓沓的梦里猛地醒转,竟觉裆里一片湿热。又滑又稠的一片,摆明是他那场少年春`梦的尾巴。
好新鲜滚烫的一个梦,还带余温的。
他活了十年又七载,大约是头一回尝了这种事,一张脸顿时涨得极红,眼神同手脚都尴尬得无处安放。
正是这尴尬之际,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闻野,你醒了么?我昨日同你说的双修的事情……”
猛地一听,这声音同梦里那个“双修之事迫在眉睫,现今便开始罢”不是同一把声么。
于是迦龙在门外听见的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了,其中大约有何闻野同手同脚地从床上爬起、又同手同脚地从床上摔下,末了同手同脚地将衣裤卸下又套上等一溜儿复杂的动静。待那阵劈里啪啦的响动过尽后,木门半开,出来一个衣衫不太整、鼻息不太稳,面上还挂着一层薄红的小徒弟。
迦龙自然不知何闻野发了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只怪异为何他徒弟练那魔功练到第八层了还能从床上摔下来这等狼狈。
他顺道伸手来替何闻野整直了衣襟上几条褶皱,笑道:“你昨晚发噩梦了?”
那厢他随口一问,这厢何闻野却霎地僵直成一团,一句也不敢答他——他今年得有十六七了,那些带颜色的事儿也是朦朦胧胧懂得一些的,那种梦哪里算噩梦呢,春`宵美梦才是。昨夜他神志朦胧地陷在“那种梦”里,浑似脚底踩云,一个打滑便坠进处浓艳幻境。但是这种梦到底、到底……到底十分僭越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又生成那副德性,怎、怎的够格去发那种梦?于是无边风月里便潜着一连串的提心吊胆,害怕它漫无边际,又害怕下一瞬便雄鸡唱、天下白,一切散得精光。
他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半个词都挤不出。
迦龙见他眼神飘渺、神色呆愣,只以为他昨夜真发了什么不太好的梦,赶紧调转了话头,将话往正事上引:“罢了,为师同你说一说要紧事罢。”
“屋里地太小,功法施展不开来,我看那书上说的双修的事情还是到油菜田中来比较好。”
他这话不得了,何闻野本是一头沉在那一堆胡思乱想中的,竟霎地便叫他这话拉了回来。
屋里地太小……施展不开……到油菜花田中去比较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师傅他竟要白、白日宣淫?且、且要到那野地里……
“师傅,这、这青天白日下,恐怕不太好罢……”
“怎么不好了?且今日天时晴好,不正好么。”
迦龙笑着来回望他,窗外初霞迎面一照,光色将他一副眉宇衬得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