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堆在桌上的资料整理到一个段落,沉芯抬眸一看,鐘上的时间正好过六点。
从午后到现在,外头雨势仍不减,天气预报今天傍晚会有豪大雨。
那天面试的隔天,沉芯就收到霞姊发来的邮件,她这几天忙着将资料读熟,好准备适合莫冬的教材。
沉芯也在新家住了有半个月了。
沉芯走出公寓,她仰头看着灰濛濛的天空,沉默片刻,决定在外头解决晚餐。
雨势小了很多,只剩雨丝在灰暗的空中轻飘。沉芯打开伞,往旁边的人行道走去。
道路两旁的树木经雨水冲刷更显苍绿,零星几个路人赶在雨势变小的期间返家。
已经过了下班巔峰时刻,马路上的车辆依然拥挤。红绿灯像不慎打翻的水彩,呈现朦胧的顏色,路间不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
住宅区周围正在盖新房子,难免影响到生意。很多小吃店都提早打烊,只有一家酒店和一家咖啡厅还在营业。沉芯撑着伞,路过这两家店面,继续向前走。
远远看到一间超商的时候,她停下脚步,将伞收到伞架里头,走了进去。
沉芯买了一杯热美式跟两颗茶叶蛋,她想了想,决定到附近的一座公园把晚餐解决。
这几年都市更新,很多地段都重新改建了,倒了不少店家,也开了不少店家。沉芯回来后认得的也只剩这座公园,还有a大。
下过雨的天,公园里空荡荡的。
唯独在凉亭里坐着一名少女,安静地读着手中的童书。
沉芯走进凉亭,选了最角落的石椅,把伞收在脚边。从包里拿出关霞发给她的邮件,她在超商时顺道把资料打印出来、收到皮包里的资料夹,方便随时拿出来看。
雨轻轻飘落,风缓缓拂过。青绿的枝叶在细雨微风中摇晃、轻颤。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青草气味,周边景色因为细雨绵绵的天气更显清幽。
「姊姊。」
闻声,沉芯抬起头。
少女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手里举着书又唤了一遍:「姊姊。」
沉芯衝她笑了笑,「怎么了?」
她说:「唸……书。」
沉芯微愣几秒,对着手里的资料看了看,又惊讶地抬头望眼前的少女。
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见到莫冬会是以这种形式。
莫冬拉了拉她的手,睁着圆溜溜的大眼,道:「可以,唸......书吗?」
沉芯一瞬间回神,手里还端着咖啡,她想了想,点点头:「好呀。」
她不着痕跡地把文件收进了包里。
莫冬没想到对方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显然有些高兴,水汪汪的大眼瞇成两条线:「谢谢。」
沉芯抿嘴笑了笑,少女花了点时间回到原位收拾东西,才回到沉芯旁边坐下,然后将书本放到她腿上。
庭内,响起了轻轻地朗读声。
唸到一半,沉芯双眼离开图书,忍不住侧目打量她。
少女开心地哼起歌。
断续地,突兀地、节奏均匀的。
书就在旁边,莫冬却像是想要更深入剧情般,整张脸几乎都要贴到书上了。
似乎是感受到视线,对方先是疑惑的抬眸看沉芯,没多久开心地笑了出来。
「冬冬。」
凉亭外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打破这份寧静。
沉芯顺着声音抬头,撞上了从凉亭外望过来的目光。
短暂的视线交会,男子的眼神没有在沉芯身上多做停留,重新落在看书的女孩身上。
少女抬起头,望着庭外的人,双眸为之一亮,大声喊着:「......叔。」
男子还站在那里,对她招招手说:「回家了。」
莫冬不情愿地把眼楮从书本上移开,撑起身子:「书,还没看,完。」
「回去再看。」男子淡淡的说。
他穿着黑衣黑裤,手上也没打伞,肩头被雨水浸成两块更深的黑色。在朦胧的雨中,沉芯看不清他的面目,也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莫冬慢慢把书平平整整地装进一个袋子里,揹到肩上。对沉芯说:「姊......掰掰!」
沉芯轻轻挥了挥手。
亭外的男人自始自终都没再看沉芯一眼,等少女跑到他身边,便牵着她的手离开。
随着人影的消失,沉芯心中的几丝好奇也随之消散。
过了一阵子,雨终于停了,乌云散开,天空被刷洗成更深的黑色,连星星都比平时闪亮。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一条讯息闪现:『姊姊,你现在有空吗?』
来讯息的是沉芯的表妹梁小臻,今年升上高二,就读a大附近的二高。
沉芯和梁家相处模式一直很疏远,除了过节以外几乎不会有太多交集。真正让她熟悉起来,是因为沉芯父母的葬礼。
葬礼过后,沉芯的存在成了亲戚之间议论的对象和不愿承接的烫手山芋。梁海是沉芯的舅舅,现任刑事局科长。从小和沉母感情甚好,也有将沉芯带回家的打算。
他平时忙于工作,除了梁小臻也没有其他儿女,深怕孩子觉得孤单,想想也可以让孩子有个伴,便在葬礼结束后一个礼拜,将沉芯接回来住。
明年的这个时间就是大学入学考试了。梁小臻还是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吉他社的社团练习,对于学习也没有多上心。儘管梁海和邵美云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梁小臻仍不为所动,更甚变本加厉,社团练习完甘脆就住在朋友家。
沉芯为了报答梁海的养育之恩,梁小臻几乎成了沉芯出社会后,最关心也花费最多心思顾及的人。
她每个月会给表妹一点生活费,也会在她考试前指导她学习,或是在需要的时间点代替梁海教育梁小臻人生的大小事情。
如同现在。
沉芯看了一会,便发了几个字过去。果真没几秒时间电话就响了。沉芯接起来:「喂?」
「姊姊。」梁小臻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吵杂,从这样的声线里出来,她应该还没回家。梁小臻继续说:「你吃过饭了吗?」
「嗯。」
梁小臻喔了一声:「这样啊......」
沉芯说:「有什么话直接说。」
梁小臻抿抿嘴,像是怕被谁听到般,声音小了一点:「你能不能借我三千。」
闻言,沉芯微微皱眉,三千。说多不多,但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却是个可观的数字。
沉芯眼睛看向一边,紧紧盯着旁边树干上的纹路:「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最近要缴社团费用。」
沉芯皱眉:「舅舅没给你钱吗?」
梁小臻说:「上次拿去缴班费了。」
「......」
见对方没有说话,梁小臻有些窘迫:「那不然两千......呃不,一千五!一千五就好了!」
沉芯当然听出她语调中的心虚,冷着声开口:「哪一个学校的社团费用要这么多?」
梁小臻口气有些不好:「活动表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快要大考了,多参加活动才有内容做面试的书面资料啊!」
沉芯又问:「什么时候办?」
「九月的时候。」一问到细节处,梁小臻整个人烦躁了起来,要不是有求于她,她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真的是表演活动,我没有骗你!」
「然后呢?都参加了些什么人?」
梁小臻的声音有些忐忑:「你不认识的人。」
「什么人我不认识。」沉芯挑挑眉,冷言说:「是徐婉仪,还是你最近交往的那个男生?」
梁小臻忽然不说话,沉芯能感觉到她在电话那头瞪着自己。
「你知道什么?」梁小臻的声音不高,却是一股压抑的声调:「不要因为自己是姊姊,就在那边自以为是。」
「说个理由说服我。」沉芯与她针锋相对,儼然就是一个家长训着孩子的姿态:「没来由的要借钱的是你,说话不清不楚的也是你。」
梁小臻整个人一僵,忽然火气上头了,大声吼道:「你要是没有想借我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被对方掛了电话,沉芯也没怒,盯着手机半晌,将椅子上的东西收拾收拾,整理一下准备回家。
週末,沉芯受邀约参加utopia每个月一次的聚会。
聚会地点固定在一间叫「night」的酒吧举办。关霞也在讯息中附註到,这间店的老闆是原先机构的主人,前年退休后开了这间店,只要机构有需要就会提供场地和美食给大家欢庆。
沉芯按照发给她的地址到达时,天空下着毛毛细雨,雨非常小,小得几乎感受不到,沉芯抬起头,淅淅沥沥地落在脸上。
一道清脆地铃鐺声响从不远处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请问你哪里找?」
沉芯回头,见一个女人一手撑伞站在她背后。
她的长相很面熟,沉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是沉芯。」
「啊,那个新老师。」对方笑了笑:「我叫玛莉,是将来的.......小南的姊姊。」
玛莉是关霞的姪女,今年三十二岁,和弟弟卓在night上班,偶尔空暇时也会去机构帮忙照顾孩子。
玛莉边带沉芯进屋避雨,指着门边的伞架跟墙上的掛鉤,「伞放那里就好,大衣可随意找一个空的掛鉤掛着。」